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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的瑪麻

直昇機父母

2007年04月30日
你經常沒事往學校跑,幫孩子看頭顧尾,
你總是為孩子安排各式各樣「對他好」的補習、活動,
深怕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點?
其實,你正是台灣六百萬「直昇機父母」的一員。

現場1:許昌街徐薇補習班。

徐薇永遠忘不了那個鉛灰色的夜晚,教了二十年國高中補習班英文、看過形形色色的
父母,前些時間卻遇上無法招架的劇情。

那晚,九點半下課聲響起,學生們湧上發問;排在人龍第一位的北一女學生,連珠砲
式的,一問二十分鐘,後排學生騷動顯出不耐;徐薇委婉說道:「妳先讓其它同學發
問,待會兒再來好不好?」她揪了眉轉身離去。徐薇不以為意。

幾十分鐘後,徐薇的手機響起,電話那頭,一位中年男性劈頭興師問罪:「妳為什麼
不回答我女兒的問題?她一回來就躲起來哭,說後面那位明倫高中學生的問題,會比
她的重要嗎?」

甜美的笑容轉為愁苦,徐薇傻了眼,不情願道了歉。

現場2:台北市內湖某明星學校。

游泳池畔,五年四班的三十名學生下了游泳課,準備換裝;泳池畔幾位志工媽媽原本
是來協助現場整理與秩序維護,但其中一位志工媽媽看到女兒出來,大步趨前,拿起
吹風機吹起女兒的長髮,「別著涼了,」媽媽壓低了音量說話。

這是一群台灣新生的「直升機父母」(helicopter parents),是歷史上不曾出現的
一批「過度介入」與「過度焦慮」的父母。他們像極了直升機在上空盤旋,無時無刻
守望孩子的一舉一動。

以目前五到十四歲的三百萬孩童為基礎,再加上學齡前與就讀高中的學生一百多萬學
生,這群父母約有六百萬(平均每對生兩胎或一點五胎)。

這六百萬的父母,大多數在一九六一到一九七六年階段出生、解嚴前後接受大學或義
務教育,被威權教育訓練為學歷至上的競爭動物,上最好的學校、爭取頂尖工作。

他們看到社會的轉變,試圖以不同於父母輩對自己的權威教養,創造出較民主或自由
的「教養觀」(parenting)。

但,在教養上,這群父母遭遇上了史無前例的兩大挑戰。

挑戰一,少子化伴隨的焦慮。在直升機父母上一輩,多半有四到五個孩子分散父母注
意力;但直升機父母的世代卻最多只有兩個小孩,最新的數據是,一位婦女生不到一.
一二個。因此,家族的關注點全集中在少數孩子身上。

挑戰二,第一代教改實驗父母。直升機父母的孩子是未成年的學子或學童,是第一代
教改的對象;做為教改實驗父母,他們被迫與教改亂象共處,也在全球化無情競爭、
就業市場不確定的環境下,教養下一代。六百萬父母不全都都屬於直升機父母,但把
教養當極限運動(extreme sport),卻是這個世代的普遍與集體的潛在特質。

從零歲開始的焦慮

這個極限運動從孩子一出生就啟動。

星期三早晨,台北市的健寶園裡擠滿了一到兩歲的小朋友等著排隊進教室上課。孩子
玩的遊戲很簡單,吹泡泡、溜滑梯、唱歌跳舞,希望透過吹泡泡增加手眼協調、爬坡
鑽洞訓練肌肉與平衡發展。

四十五分鐘的課程、費用七百元,但不少父母趨之若鶩;一旁陪玩的父親拉開嗓門唱
歌,好像是自己在上課,「我們的孩子要比別的孩子玩更多,」他說道。不少名人像
陳孝萱、任賢齊等藝人也常親自送小baby上課。

這天,三十二歲的蘇筱甯開著車,帶著四歲女兒與一歲兒子,從桃園縣經國路北上。
早在女兒八個月大,她便上網蒐尋小baby可上的課程,「不想讓她看電視成長。」

但桃園的教育資源顯然無法滿足她。到現在,蘇筱甯一星期上台北三趟,除了健寶
園,她還送女兒到唭哩岸游泳、上雲門律動課程。她每天一定幫兩個小孩寫成長部落
格,「十個媽媽有八個都在做網頁,很多是邊上班邊做。」她甚至為女兒設計精美的
名片、每年帶孩子進攝影棚拍照,很用心思照料。

以專案管理的方式,從出生啟動孩子的各項學習,父母兢業提供各種刺激點,填滿孩
子的人生。

為了滿足父母的需求,市場上出現各種成人學習的「幼兒版」。

以往遊學最多從高中生開始,但補習班與私立小學寒暑假推出各式「遊學團」,一所
知名私校甚至辦了美國太空總署(NASA)的科學遊學團;還有從嬰兒開始的皮紋性向
分析,透過嬰兒的指紋判段是藝術型或領導型人物的諮商……。

說穿了,父母就怕輸在起跑點。

陽明大學教授洪蘭曾目睹一位母親這麼帶她的孩子:這位母親從書上得知,要開展孩
子的肢體,必須每一天讓孩子接觸硬軟方圓或各種觸感的材質;職業婦女的她為了
「有效」運用時間,她拿了個碼錶,每二十分鐘為單位,孩子玩完積木,母親就捉起
孩子玩沙坑,學習像按表操兵。

讓孩子適性發展、給孩子多元的碰撞點是天下父母心。只是一旦把學習當做軍備競
賽,就成為過度介入的直升機父母。

位在台灣大學旁的一所小學,不久前由家長舉辦了一場聯絡學童情感的班級音樂會;
孩子開心的表演才藝,但活動一結束,媽媽們就圍著方才彈奏蕭邦別離曲孩子的父
母,問道:「妳家兒子彈得真棒,從幾歲開始學的?怎麼練的?哪位老師教的?能不
能介紹一下?」

琴音流洩召喚的不只是欣賞,更伴隨濃厚的不安與比較。

少子化使父母對孩子的未來有「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賭注。

台北市教師會理事長柯文賢解釋,以前一家如果有四個小孩,每個孩子分到的注意力
只有四分之一,現在如果是獨子女,就得承受父母外加兩對爺爺奶奶的關注,那是好
幾倍的期待與壓力。

直升機父母的出現,其實顯現現代父母內心對「完美小孩」(perfect child)的期
待。

國家同步輻射研究中心研究員湯茂竹博士,憶起他當爸爸的那刻起,就夢想兒子能成
為布袋戲裡的「史艷文」:長得又高又好、功課第一、會玩會唸書、心地善良,人人
都愛戴。湯茂竹的兒子已經國一,他花了長時間自我探索,如今能笑看過往的謬想。

家長的迫不及待反映了心中深層的焦慮。

台塑生技董事長、近來大力提倡孩子讀經的楊定一表示,「我們似乎認為,只要小時
贏過身旁的人,就能在日後成為更有生產力、更成功的人,並以成人的觀點,將就業
市場的競爭、職場生涯需一帆風順那一套,拿來設計、評估孩子的課程。」

但父母可能沒想到,一旦成為直升機父母,得承擔許多後果。

學習一百分,生活零分

直升機父母的教養信仰是,相信「愛=讓孩子成功」,而成功定義是上好的公立大學
、長春藤名校、有極強的人脈、過很好的生活。

雖然沒有父母會否認行行出狀元的價值,但他們還是無法避免用各種量化指標,判斷
孩子的成敗。

以時下父母最關心的英語力來說,根據補教業者估計,台灣每年報名各類英檢的小學
生,就有四到五萬人。英語老師徐薇認為,真正的英語實力是孩子能輕鬆瀏覽英文網
頁或閱讀書籍、與外國人互動,但台灣父母有「檢定熱」,拿到分數、證書才能安
心。家長還是不由自主追求成績、數字、級數。

於是,「一年內要學會幾千個單字」成為不少補習班的廣告。

對未來世界的恐懼、對台灣教改的沒信心,強化父母必須花更多時間做有競爭力學習
的信念。

不久前,徐薇趁著過年,為國中生加開初一到初五、早上七點半到九點的寒假英文特
訓班;沒想到爆名額滿,還有父母問她為什麼不上到深夜十一點?

直升機父母的教養價值卻相當擺盪。他們設下「學習的高標」,在學習上要孩子快速
成長;但生活上卻要沒有標準,孩子的日常生活能力反而發展不良。

私立愛德幼稚園午餐時間,三到六歲的小朋友安靜坐著吃飯,今天的主食是飯、青菜
以及一些豬肉塊,有一些小朋友看到這些食物直說不喜歡。

曾經得過師鐸獎的園長汪慧玲觀察這代小孩說:「父母只餵孩子吃流質食物,吃麵條
很快,但沒訓練咬硬的食物,吞不下去啊。」

「孩子吃太精緻的食物,甚至吃水果一定要果汁機打過,」汪慧玲認為,這都造成孩
子咀嚼不足、牙床長得不好。(註:這也是兒童牙齒矯正比例升高的原因之一)

最新一期《康健》針對國小四到六年級學童進行身心健康調查,結果發現有四成六的
學童沒有正常排便的習慣,其中有五成三以上的學童十點後才就寢。孩童明顯缺乏良
好的生活習慣。

但當問及家長晚睡的定義時,家長認為十一點到十二點後才叫晚睡。父母健康觀念的
薄弱,已徹底影響孩子為未來的人生儲備體力。

二00六年七月一日,瑞士籍人類學家大衛.史格納(David Signer),以「台灣的愛
與寂寞」(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為題,於荷蘭報紙Trouw發表他停留台
灣兩星期的感受,文中談及台灣人的教育觀,直指核心。

大衛.史格納寫著:世界好像沒有一個地方的孩子睡眠,像台灣孩子那麼少。

不少台灣人把自己稱為「pm people」(夜行人)。大部份資訊科技產業的人在晚間工
作,因為這剛好是歐美客戶的白天時間。

「pm people」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熬到午夜,一起吃東西、看電視、玩電玩。但是和大
人們相反地,孩子又必須在早上七點起床……。

史格納透徹觀察到,台灣父母對維生的重視、對生活的忽略。

進校園輔導學生十餘年的光寶文教基金會的認輔志工團召集人吳銀玉觀察,這代父母
和上世代最大的差異在:雙薪、工時過長。家庭情況較好的,則是全職媽媽陪伴,父
親角色經常缺席。

白天雙薪父母把孩子交給學校與補習班,晚上八點或十點各自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
家;忙碌父母內心的愧疚,使他們對小孩生活習慣的建立,先行繳械。

在學習上,父母花錢請補習機構代替父母監督;但生活上,忙碌的父母為表達愛,又
變身成為不敢要求、沒有原則的「好朋友」。

早上七點半的中小學校門口,大排長龍的車陣造成交通堵塞,父母親堅持送小孩到校
門甚至教室門口;孩子到了國小畢業還跟母親睡,原因是「父母回家晚了,會想擁著
孩子入眠」。

一位職業婦女母親原本規定孩子每天玩電腦時間不超過一小時,但實施不到幾天,就
因就讀小學高年級的兒子鬧情緒不說話,她決定投降。「怕拿走孩子的電腦,他便不
再愛我,」她的語氣聽來沮喪。

父母的忙碌造成「教養的空窗」。

學習是被填塞的非自主學習,而生活又是沒被要求的欠缺紀律,任何事都沒立下該有
的界線,延緩孩子獨立發展、學習,也延長了父母的責任。

國民教育失能、親子關係緊張

直升機父母帶來的影響,不僅發生在家庭,也影響到校園。

民國八十三年開放師資多元,大學教育學程讓修滿二十學分學生就可進國中教學、四
十學分就可教小學。在教育界二十八年的校長蔡秀媛感慨,師培多元化後,國中小教
師專業不足,地位一落千丈。

師資結構改變教學現場,而直升機父母的增加也帶來校園的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