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5/13 人間福報副刊| 作者：小兵
我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的瓶瓶罐罐。這些側身於群書間的瓶罐都加註標記，如「豔夏，潮水漂來的訊息」、「晚秋，灌木林裡的秘密」、「寒冬，離開草原的旅程」以及「早春，雀鳥帶來的禮物」等等。不知情的朋友，每每仰察俯視的研究半天後，依舊看不出個所以然。
這種嗜好對我而言只是閒情，但卻成了種籽的悲情－－棲身於瓶罐內，不管前世是巨木、灌木、爬藤、蕨類、小草或者是苔蘚，今生就只能是一顆種籽，做著來世發芽的夢。
每當把玩這些瓶罐時，我不免會想：如果黯夜因為燈火而不孤單，思念由於淚水而更深遠，是否種籽有了發芽的夢就不寂寞？然而，破土而出的種籽縱有千萬種可能，但是倘若不能發芽便永遠只是一個無法兌現的夢──夢裡盡是前世的記憶，那是關於花朵對季節的承諾，在還是一枚蓓蕾時便悄悄約定：「開花後即使枯萎了也要回來找你。」
這項約定，儘管深藏每粒種籽心中，可是許多種籽都浪蕩成性，總是輕言離家而忘記回來：幻想飛翔的蒲公英，只要風一吹就跟著遠走高飛，從此下落不明；戀海的文珠蘭禁不住潮汐日夜低語，終於隨著海流漂游四方，不知所終；愛黏人的鬼針草不分遠近親疏，常伺機黏附人的褲腳，隨著陌生人浪跡天涯；壞脾氣的酢漿草則無法容忍外力的干預，即便輕輕碰觸一下，它就氣得再見也不說的彈射而出；而執著的雀榕則為夢捨身，窩在鳥獸濕暖的腸胃裡展開旅程，之後再隨著髒污的排泄物落地生根。
帶著約定離家的種籽，不論走得多遠、落腳何處，總會在適當的時機甦醒，這種奇妙的機制屬於它們與季節間的密碼。可是難免有沉睡不醒的時候，譬如流落燥熱缺水的沙漠、寂寥冰凍的寒原、無涯動蕩的深海、黝暗污穢的下水道、喧騰卻寡情的台北街頭酘酘或是被羈押在瓶罐內！有時我不免遺憾，這些瓶罐竟成為逼迫種籽沉睡的幫兇；不分日夜，種籽們只能相擁而眠，彼此共享著發芽的夢。小小的種籽卻有著壯闊的夢，夢裡有陽光、清風、流雲、溪河以及季節的溫柔呼喚－－夢見這些既真實又虛幻的場景，種籽們是否會感到悲涼和心酸呢？
種籽的夢裡歲月，或許恰似佛典裡的芥子納須彌，藏納著愛別離、怨憎會，芸芸眾生的流離啊酘酘。
囚禁在瓶罐內的夢，何日能重獲自由？這是我無法確定的，因為我始終有個夢，幻想擁有一塊小小小小小小的土地，縱然不能耕讀亦足以播種；而當我如願以償那天，關在瓶罐中的夢終將獲得解脫－－強逼種籽陪我等待，這或許是生為現代人的自私，也是無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