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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菸的時間 - 徐國能談《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2014年08月07日
【書與人】一支菸的時間 - 徐國能談《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2014-08-06自由時報副刊
專訪◎言叔夏

上次走訪徐國能(1973-),是去年2月《綠櫻桃》出版之際,靜謐的研究室外有著溫暖的冬陽。而今再訪,時序轉過一輪,早已度過了綠櫻桃的季節。書中的女兒已然長成一小紅洋裝的小女孩,和他年輕的妻子在一旁遊戲。是《綠櫻桃》裡輕易穿越的日常生活即景吧。也應是《詩人不在,去抽菸了》裡,那日復一日的三人隊伍:我與妻與女。自給自足的小型星系。難以想像那早年執著於煮字的人,究竟煎焙出了什麼樣的藥引,能使遞嬗的時間在書寫中被標本般地保存起來,且在單調重複的日子裡愈發琥珀般的光澤,那必是有極大的、面對生活本身的溫柔罷。《綠櫻桃》寫不復得路的年少記憶,彷彿以精煉的抒情字句布置了一條灑滿綠光的甬道,通往中年心境的衷曲。而今年甫出版的散文集,淺灰色的書封上,低調的一行細體字:「詩人不在,去抽菸了。」與其說是書名,不啻更像一句淡漠的自我問答。詩人不在,去了哪了?問起這話的時候,徐國能露出了一抹神祕的微笑。只有詩人知道詩人去了哪裡。

存在與消逝之間

因著這令人費解的書名,我追問著徐國能年少時代的幾樁菸事。不知是否因為太座與幼女在旁,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年輕時總覺得抽菸很帥,很有姿態,總覺得詩人都合該抽抽菸的。」徐國能說,年少時抽菸,是一種情緒,一種沉思,也是一種短暫的隔絕,將自己與世界暫時抽離開來。「煙霧裊升時,世事離你很遠,自己離自己很近、很沉澱。那樣的狀態其實很接近寫作,尤其是散文與詩的寫作。」

如同新書中的一篇〈煙〉所寫道的,在煙霧的緩升之中,「人生好像那麼具體地存在過,又那麼輕易地便消逝了。」年少時的一支菸是抵達遠方海市蜃樓的曲徑,然而〈煙〉的末尾走筆中年,卻已然是「明知有一盒菸就藏在枕頭底下,卻從不取出點燃它。」因為追憶如斯已成惘然,「應是沒有任何一支菸能帶我重新抵達的。」

書寫必須從紅塵裡來

未能抵達的遠方,興許是被繁雜的日常瑣事所掩埋吧。想及上次採訪他的《綠櫻桃》,研究室案頭上堆積如山的論文,不知那是否是使那樣的一根菸消磨燃盡的原因。菸燒完了,「遠方」終究是不能去的。唯一能做的是「留在生活裡」。是「詩人不在」的生活。然而,那真否是「沒有詩人」的生活呢?自言婚後戒菸多年,對「菸」的浪漫情懷,早已被日復一日的現實生活磨礪成另一種層次。面對我的提問,徐國能對這本書的書名,有了另一個與詩有關的答覆。

「生活是蕪雜的,瑣碎的,甚至是世故的。經常掩埋了詩意。那樣的生活就彷彿詩人忽然不在了,去了哪裡了呢?你有點焦慮,心急地想知道。其實詩人從未離去,他只是出去抽菸了。很快就會回來了。」

這個妙喻著實使我愣了一下。大抵從沒想過那書封淡定的一行細體字,所隱含的,其實是這樣一種從容的情態;並且驚訝地發覺,那樣的寫作,必然包含著一種對於生活本身的龐大信任吧。上一本《綠櫻桃》不乏由年少踏進中年後的傷感與懷逝,到了《詩人不在,去抽菸了》,更多的卻是對生活質地本身的提煉。更為精純,也更為沉澱。問他是否特意在繁忙的研究教學與家庭生活中,和寫作的私密時光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是絕大部分作者嘗試做的),徐國能的回覆也頗有深意。

「或許對某一類型的作家而言,寫作是一種需要傾注其一生的專注去完成的事物,是一種純粹性的追尋,可是對我來說卻不是這樣一件事。我一直覺得書寫必須是從紅塵裡來的。尤其是散文這樣的文體,它有很大的部分是必須仰仗密實的生活的。」徐國能說。

而那其實也是延續著《綠櫻桃》時期而來的同一種感覺結構:將生活切換為詩的頻道。「詩與生活從來不是能夠刻意分開的。」徐國能說。這一體悟自不是無端生發,和他這幾年生活與工作領域的轉換有極大的關係。「《綠櫻桃》裡我嘗試寫的是一種切換的過程,書頁的鋸齒當然免不了被生活磨損的凹痕。」而寫作時間有極大部分與之重疊的《詩人不在,去抽菸了》,則顯然脫出了此番情緒,彷彿平緩地滑進人生的高原。

「在這個年紀回望過去的自己,一切會突然變得澄清起來。」徐國能說。而那能使其生命的雜質都為之沉澱的,不啻正是他年幼的女兒。
在孩子的身上再活一次

「孩子是禮物。是靈感的泉湧。這是我有了女兒以後才領會到的事。」徐國能說。於是詩人不在,去抽菸了,一旁的孩子便彈起琴來了。那麼自然,宛如生活。《詩》書中俯拾盡皆是與年幼孩子的日常片段:散步、彈琴、說話、做飯、揉麵糰……每個當下的時刻,都充滿詩人般的哲思。

「我高中念的是一所很孤獨的學校,在三峽偏遠的山區裡,周圍沒什麼玩樂的場所。全體師生住校,只有週末才能回家,簡直是軍事生活。所以每次星期天收假,從西門町搭上返校的校車時,我都覺得好絕望。」不快樂的中學時代讓他長成一個寂寞而內向的少年。「年少的孤獨時光裡,搖晃的返校旅程中,詩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到你身邊。」徐國能回憶道。

「女兒出生以後,我經常回想過去的時光,常想到原來我曾是這樣度過童年的,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好多遺落的片段忽然就被想了起來,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在孩子的身上又活了一遍。」

於是,〈木頭心〉裡的中年詩人在暮色中回家,想及年少時孤獨徘徊於書店的自己,不覺內心渺茫無依。而等在他回家後的玄關裡,堆疊的是女兒排列整齊的彩色童鞋,這位行過千里、尚有追悔的詩人,才彷彿藉由那孩子的小巧童鞋,回到自己最初的起點。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那既是她的旅行,同時也是我的旅程。」徐國能說。

類似生命質地的東西

也正因為如此,徐國能的散文寫作,與其說是技術,毋寧更像是一種「生活的部分」。問及他之後是否有其他的寫作計畫,他說:「我從不刻意擬定寫作計畫,因為總覺得散文不該是那樣可以被按部執行的事物。它比較像是一種生命的情懷,是跟隨著作者不斷流轉的。」

「那是很微妙的,一種類似生命質地的東西。比方有些人摸起來像麻,有些人就是聚酯纖維,有些人讓你感覺他的質地有光澤。必須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散文才會展現出作者個人的色彩與風格,也才顯得有它們各自的重量。」

《綠櫻桃》裡消化了大量的古典詩詞,到了《詩人不在,去抽菸了》,則顯現出一種更為自由的情態。更多、更為大量的生活的碎片,如同玻璃般地充滿相互折映後的靈光;詩人不在,抽菸去了,落地窗外午後的陽光灑落一地,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吧。等上一支菸的時間。詩人等一下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