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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

2007年01月08日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44199&
推薦序
這才是小說! 郭強生
  近年來小說敘事的翻新與實驗,真可以說到了天花亂墜、無奇不有的地步,盡可能地後設、解構、拼貼,動輒慾望、權力、主體性。說它是小說,可這些關鍵字就直接入文,如同理論;說它不是小說,終究又還是跟著小說理論批評走,到頭來還莫如讀一篇理論性文章,後者也許還更具條理與原創性。不少創作者似乎都忘了,小說是從人生中來,而不是字中生字,文外生文。或者,容我懷疑他們根本失去了觀察生命、體現人性的能力。這時,讀到一本像《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這樣的小說,真讓我有衝動想驚呼一聲:這才是小說!
  誰說存在主義必得幽暗晦澀?形而上只能如迷宮曖昧?保羅?奧斯特竟然用完全寫實、甚至如連續劇般、讓人非一口氣讀完不可的流暢故事,加上栩栩如生的人物描寫,幽默而生活化的語言,完成了上述深度的命題思考,提出了生命中最繁複難解的疑問:命運是甚麼?

  命運是一場是非善惡的糾纏,是所有的偶然與巧合、信仰與懷疑、樂觀與悲觀的彼此喊話、交互指涉與來回解構。哲學思想的命題,在奧斯特熟練的文字技巧下,重新回到生活的本質。後設、解構、拼貼是命運的結構,而非單單小說敘事的特技表演。看熱鬧的讀者或許一時還不察,不知奧斯特在引人入勝的情節下安排了甚麼脈絡,讓這個好看的故事竟留有無限低迴的空間。讓我在不洩露故事謎底、不干預讀者閱讀樂趣的前提下,先做一二提示。

  首先,我要為譯者李永平教授將故事主人翁名字譯為「納善」鼓掌叫好。在英文中他的原名是Nathan Glass,作者取這個名字也是別有用心。故事一開始,主人翁以略帶失意的口吻,告訴我們他剛經過癌症手術、離婚打擊,打算「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死掉。」但是他真如他姓氏Glass所暗示,如玻璃般脆弱嗎?隨著故事的發展,一個又一個新人物環繞著他上場,命運奇妙地把他們綁在一起,玻璃的意象又代表了他們之間關係一層又一層的折射,卻始終沒有辦法達到玻璃的透明清澈,而這正是「存在是為何物」的文學性呈現。

  將這層的主題設計,從姓氏Glass移轉到了「納善」這個譯名,是譯者的巧思與體貼讀者,不讓原本主人翁名字具備的重要象徵,遺落在看似平凡的許多細節中。納善二字既代表了主人翁人生的改變,也讓讀者思索,積福納善過程豈逃得過悲歡善惡的考驗?這與玻璃象徵異曲同工,納善二字甚至更勝一籌!奧斯特若能懂中文,也要大嘆中文的奧妙豐富,更能一語道破他的心思吧?猶太裔的奧斯特,文化的根原本就不是來自基督教的善惡二元,也許還帶了些許東方色彩,這也是值得讀者去體會的一層。不過,若不是李永平以他豐富的學養,充分掌握了全書精髓,才有如此神來之筆,我敢保證,一般譯者必潦草用「尼森」之流的譯名隨意帶過!

  另外,我想提醒讀者注意的是,這是一本書中書。納善先生為打發無聊,開始從記憶中搜尋一些不可思議的蠢事或怪事,把它記錄下來。但這本小說卻又不是這些小事記載的全錄,而是敘述他與外甥失散多年巧遇後,一連串發生的事件。納善先生不是文學家,他只是個在保險公司幹了一輩子的上班族,所以他不會跳出來直接告訴讀者,他在後來故事發展中所做的種種決定,與他的瑣碎雜記之間有何關聯。我們不要忘了,最終的作者是奧斯特本人,他始終維持故事中第一人稱敘事者某一種程度的不自覺,這不僅是作者對人物掌握的成功之處,更是他藉此告訴我們他的小說觀的一種方式。

  奧斯特本人很清楚,他又何嘗能強作解人,自以為一本小說就能參透命運的玄機?他自知所有作者都只是另一個納善先生罷了,像是一個連環套,每個作者也不過是存在於書中書的書中書的書,但是奧斯特他的自我顛覆做得如此不露鑿斧,一直要等到全書最後一句話(恕不可奉告),才凝聚了所有能量,排山倒海而來!

  這許多饒富深意的思考,最後落實在一個看似不可思議、卻又直逼人生真相的場景中,這裡頭有典型布魯克林居民,也有迷失自己的A片女優、變裝皇后、邪教信徒、牧場豪放女、詐欺犯、精神病患…..單看奧斯特能夠把這些角色置於一爐,就值回票價。喜歡思考的讀者,則不妨隨著全書精湛的譯筆,與筆者提供的線索,更進一步去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