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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物情深】炭火

2008年09月25日
【舊物情深-六之六】炭火
文◎徐國能 2008.9.23自由副刊

《張愛玲小說集》第一頁第一行就很成功:「炭起初是樹木,後來死了,現在,身子裡透過紅隱隱的火,又活過來,然而,活著,就快成灰了。它第一個生命是青綠色的,第二個是暗紅色的。」多麼讓人泫然的描述呵。你知道嗎,做素描的炭筆,是用小柳枝去燒成的,在悶燒的窯裡脫去水分,排出焦油及氫化物,然後冷卻,包裝,到畫家的手裡,然後變成藝術,用另一種形式活下來。但是大多數的炭並沒有那麼幸運,它們最後大多投身爐火,以短暫的暗紅色來釋放那些年在山中在水濱所吸飽的陽光和氧氣,一小部分轉化為熱能,其他的化為令人討厭的二氧或一氧化碳,煤灰等等,徹底死亡,還有什麼比炭更悲壯的嗎?

我素惡烤肉,卻喜歡兩樣炭烤出來的食物:燒餅與地瓜,炭烤餅尤其是我不能忘懷的老古滋味。金黃的麥子磨成了麵粉,和飽了黃油和鹽,在炭火緩緩的溫度中成熟,如果,啊,如果那木炭是黃荊木燒的,那我便會想起一支荊釵,想起妻子柔柔的秀髮,想起那詩:「他拾來的松枝不夠燃燒,他要去了我的髮,我的脊骨……」如果那木炭是用相思木燒的,我便想起大度山上,西來海風放牧的相思樹林和我的年輕。如果是龍眼木燒成的炭,那就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充滿蟬聲的童年記憶。於是剝開燒餅,氤氳著千萬年以來的溫熱與氣息,土地的豐饒是最耐咀嚼的歌,那是炭烤燒餅最深邃的魂靈。

瓦斯爐太臭、微波爐太快、電磁爐太假,任何炊具都比不上一只紅泥小火爐,爐中慢條斯理的炭火。烹茶、烤餅或是煨地瓜,是什麼樣的生命,在成為灰燼之前還如此從容與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