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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gisu

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2014年06月05日
《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一句詩訴盡人生故事
2014/06/03
【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聯經出版《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書名:《詩人不在,去抽菸了》
作者:徐國能
出版社: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14年06月05日

內容介紹:

每一個門窗上的鎖都在暗中冰涼而警覺

但一日仍這樣被輕輕帶走

在我森嚴的心裡永恆地遠去了

一句詩,一個安慰,一次感動的可能!

曾獲得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並以《第九味》享譽文壇的徐國能,用綿密細膩的文字再度召喚讀者,享受詩句帶來的樂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句詩,能寄託愁惆,安撫心事,表達歡快,詩句正像「少年時的悸動,像藤蘿般已永遠和生命樹纏在一起」,讓我們將這些故事與歌謠重新搬出來曬曬太陽,把微小的祕密與點點滴滴的心情以故事作伴;已然逝去或深藏在心中的想法,只需要一句詩,便能表達萬千,訴盡感受。

世間有風浪,也有甜美的時刻,低迴在心裡的,是生命的無言歌。

徐國能最新散文集《詩人不在,去抽菸了》共分三輯:「一片禱告一片恩寵」、「草莓時刻」、「花間一壺酒」,包括古典詩詞、現代詩名句、當代流行樂曲與名著電影賞析,在每篇作品中,作者徐國能引用詩文名句,解析原作詩文與現代生活的聯繫。

新書內容搶先看:

人生的詩行

而且,那時,我是一隻布穀
夢見春天不來,我久久沒有話說

我怕年節。每回過年,總讓我心裡煩亂不堪,各種無聊的新聞話題,各種應酬與假期帶來的不便,都使我疲倦得無法面對。除夕夜的那晚,鞭炮聲遠遠近近地傳來,似乎有什麼開始了,亦有什麼結束了,我驀然想起一首遙遠的詩:

十九個教堂塔上的五十四個鐘響徹這個小鎮
這一年代乃像新浴之金陽轟轟然升起
而萎落了的一九五三年的小花
僅留香氣於我底箋上
這時,我愛寫一些往事了
一只蝸牛之想長翅膀
歪脖子石人之學習說謊
和一隻麻雀的含笑的死
與乎我把話梅核兒錯擲於金魚缸裡的事

──鄭愁予〈除夕〉

我曾深愛過這首詩,因為詩裡似乎寫出了一種兒時的感傷,孩提時代的感傷是永恆的青鳥,多麼幸福卻也無可重獲。能夠在這樣的夜裡重溫一個褪色的夢,淡淡地懷念著少年時的悸動,實是相當甜美的感覺。

讀鄭愁予的年代甚早,大約十一、二歲左右吧,但一直到今天,還時常翻翻新潮文庫的《鄭愁予詩集》,當然此書已不再「新潮」,相對於當代各種詩的展演與突破,此集反而有一點古雅的況味。鄭愁予的詩大都脫離現實,但讀熟了之後,卻發現在人生的許多當下,會莫名地想起他的詩行,好像他在三、四十年前,便已經把我的心情寫了下來,然後一直默默等待我去印證那些感受。所以當生命走到了某個點上,便能會心於他預言般的詩句。如果說「寫實」是指能夠完整地臨摹一種剎那間的心境,並用文字意象呈現出來,那麼也可以說鄭愁予的詩其實是相當貼近現實的人生之歌吧!

芥川有句名言:「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那是他從書堆裡鑽出來,俯視現實人間的一種感傷心境。文學將瑣屑平庸的人生提鍊為煥發的輝光,作品中的一行一句,無不隱含了更超越的生命理想,比起我們渾然不覺的日常生活,文學擁有了更多通向永恆與純粹的可能。因此我們在閱讀中,往往可以忘懷追求名利與錙銖必較的存活方式,進而得到心靈的澈悟與昇華。不過仔細想想我自己,大多數的時候只把文學、把詩當作一項工作,全心投入於剖析和研究,但終於文學裡的真善美一無所得;只有在極少的時刻,才透過文學或詩,觸動生命真相的覺悟。

我實在是一個本末倒置的讀者。

因此近來我開始試著重讀許多熟悉的詩,說是「讀」,不過就是信手翻閱而已,沒有筆記也不畫重點,只是增加了掩卷沉思的時刻。在那些詩句裡,我發現了生命是如此微薄,但卻美得令人驚喜。就像現在,攤開在我面前的是:

而且,那時,我是一隻布穀
夢見春天不來,我久久沒有話說

──鄭愁予〈小溪〉

經過了那麼多的冬日,昨天行過溪畔,好像已經遠遠聽見布穀在訴說著什麼了。

夜雨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

夜雨將我帶入很深的意境裡。

仔細諦聽,雨聲也有遠近、急緩、輕重之別,像無心的錯落,又似有意的交織,我躺在溫柔的床上,愈想從中分辨那隱約於紛紛裡的一根主絃,卻愈是被其他的聲響所引帶而去,「遇之匪深,即之愈稀」,這樣的夜雨,像禪,讓人既懂又不明白,所以也像一首高妙的詩。

然而在雨裡,莫名的悲哀油然漸生。

這是近來經常湧動心頭的感覺,或說不是悲哀,只是一種深刻的徬徨,不知何去何從的人生猶疑。眼前的歲月,是應有的大約都已得到,未曾有的卻也不是那樣強烈的渴望,就像在漫漫長路上,本只是一歇行腳,但轉念一想,其實不再起身離去,就把一生依託於此,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應該是極幸福的一刻,但不知為何,隱約的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一時或行或止,真煞費思量。

我無端想到了中學時念過的詩:「孤帆遠影碧山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近來慢慢明白,這首詩在離情依依之外,暗喻了人世的消滅與某些存在的永恆。

世間的一切都有時而盡,無論再怎麼不捨,愛情、友誼、榮華與點點滴滴的歡欣等等,終將消失在視野所及的地平線外。我們大多數的人每天所憂患的,應該就是這種逝去的迫切感吧。渺小脆弱的心,無法抵抗命運或時間將要奪去我們所有的那股力量,而在現代化的資本社會裡,「一無所有」是比生老病死更可怕的事。因此我們總是不能只求安於現狀,而要靠不斷地攫取來壯大自我,藉以對抗隨時可能的失去。生命在如此的徵逐中虛耗,每天疲憊且哀傷。我們手掌緊握的,是沙,是水,是一個像夜雨一樣迷離的陰影。

但紅塵雖是將盡的孤帆遠影,令人灰心,詩人卻補充「惟見長江天際流」的意象。這便在遼闊的視野中,又重新給人一種啟發:世上畢竟有一些東西如滔滔江流,是永遠不滅的。一聯短詩裡,一句訴說無常與幻滅,一句又昭示了堅定的永恆存在,究竟哪一個才是人生的真相,在夜雨幽微的夢裡,我已難以分辨了。

第二天在學校裡,我意外收到了長輩賜贈的書法,那些墨跡隨風蕩漾,彷彿非常留戀,亦非常惆悵地寫著: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

書法與詩句是耐人尋味的,我回想著,也許夜裡的雨聲並不虛妄,而是暗中為這個世界帶來了一些什麼;又或許我們來到這世界也是這樣,本以為所逐皆屬泡影,然在不經意間卻也深深地留下了一些東西。爛漫的校園中,春天好像真的來了,走過繁花綠叢的深處,每一葉、每一瓣都不為什麼而欣欣,短暫,卻也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