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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gisu

專訪廖玉蕙

2014年07月22日
讓我說個故事給你們聽:專訪廖玉蕙談新著《古典其實並不遠》
/ 邱比特

廖玉蕙在唐傳奇的研究論著中曾道:「人世的孤獨原非自今日始。」而除了孤獨,她也深信,現代人可能遇上的種種情緒,悲傷、快樂、溫柔或者粗礫,也都能在古典小說中看到,是以古典其實距離我們沒有太遙遠。

從學術經驗中提煉

甫自臺北教育大學退休的廖玉蕙近年發表多部親情散文,書中對母親、丈夫與孫女,或感傷懷別、或機靈鬥嘴、或活潑擁抱,從《後來》、《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到《阿嬤抱抱!──小龍女和我們的成長》,她的形象屢屢翻新,創作成績十分亮眼。有些讀者也許已經忘記,廖玉蕙在文學研究上的起點,其實是中國古典小說與戲曲。從唐代傳奇、宋代話本到明清戲曲,包羅志怪小說、婚戀故事和情愛悲劇,相關領域的學術研究和教學,她很早便累積有豐富的經驗。

轉任臺北教育大學,進入中小學師資培育的哨站,再加上擔任教育部九年一貫課程教科書審查委員的經驗,讓廖玉蕙發現當前語文教育的「不可口」。她說:「臺灣中小學教科書內容過於呆板,而且收錄了不少與當前社會狀況脫節的選文,總是讓學生覺得陳舊、遙遠,甚至說教。然而,有誰喜歡一天到晚聽取教訓呢?」

關於教科書與國語文能力培養的關係,根據廖玉蕙多年參與教科書審查的經驗,她認為,真正需要正視的議題,絕非文言文與白話文的比例,或者中國文化基本教材是否該被列為必修。她認為,如果選入教科書的作品無法顧及文學的趣味、思想或實用價值,那麼文言文選錄比例再高,也無法對增進語文能力有何助益,而國語課本也永遠只是一本無聊、無用的死書。文言與白話,只是載體形式的不同。廖玉蕙因而主張:文學教育最為精髓、最有意思的,該是以具代表性的文章,搭配妥適的解讀,引導學生熟悉對語文的感覺、培養美學素養,以及能夠將現代世界看得更加清楚的能力。

最適合分享的文學

廖玉蕙說,正是因為自己曾對古典文學進行學術研究,透過仔細察考、撰述論文,她發現古典小說中的故事之有趣,以及它們的世界觀及想像力之「炫」,絕對不亞於西方的魔幻寫實文學。而且,在藝術層次上,也早比現代主義文學思潮更先對人性與內心世界進行深邃的刻畫。此外,除了小說本身的相因與衍異,這些故事題材被定型作為典故,進入其他文學類型者比比皆是,歷代劇作家取之為題材者有之,詩人詞人用之引事入詩者亦有之。怪不得廖玉蕙會說:「小說正是最適合分享的文學類型。」

關於書寫、關於新奇的發現,廖玉蕙坦言自己不甘寂寞:「花去許多時間殫精竭慮考究出來的學術發現,怎麼捨得藏諸名山,只給寥寥幾個相關研究領域的學者專家看?」對待最適合分享的小說及其故事,最好的分享方式莫過於教書,以及「說書」了。

稍早,在《古典其實並不遠》一書之前,廖玉蕙即已策畫一套七冊由五南圖書發行的《廖玉蕙老師的經典文學》,內容包羅史記、唐宋詩詞、筆記小說、話本與戲曲等體式的文學故事。這套文學讀本在每章故事之後附有「解字析詞」與「時光河流」兩欄知識櫥窗,用以註說生難的字詞,以及延伸補充趣味的文明史話,讓文學閱讀的觸角更加延伸。

學術知識如同大海,廣闊無際;而這些揀選出來的文學故事,則結晶如鹽,更讓人好親近、易取用,也能為岸上世界一成不變的物事調味與提味。而甫由遠見天下文化「未來出版」籌畫的《古典其實並不遠:中國經典小說的25堂課》,也延續了廖玉蕙在此一領域長期經營的成果。

「無論年紀大小,大家都喜歡聽故事。」廖玉蕙試著將在大學裡講授近三十年的古典小說,變身活潑可親的面貌進入中小學的語文學習。甚至,一向致力推行文學普及的廖玉蕙,更希望這樣的古典文學改寫,不只是學生的語文學習讀本,那些有趣的故事,從來就沒有被預設過讀者年齡,廖玉蕙相信:「文學,本來就該是小孩和大人都好讀、喜讀的一本書。」

文言小說變身白話故事

《古典其實並不遠》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可口版」的中國小說史。不只記志怪、敘傳奇,廖玉蕙此書亦上推神話與諸子寓言,往下則串起宋代平話與元明清章回小說。除了全盤照應小說史,選出歷代具有代表性的經典之作,廖玉蕙也說:「關於這本書的故事選材和表現,我所抱持的精神是:必須兼顧文學的情、趣、韻,也就是情感的本真、趣味的良善,以及可資品賞的美學。」因是,讀完這些故事,不必硬背、死記,我們即能掌握中國小說的發展:由神化而人化、由口語而筆錄、由短篇而鉅製的演嬗。

另一項能讓古典文學更靠近我們的,則是改寫的工夫。在文言與白話的轉換上,廖玉蕙揭露其秘訣是,兼用以下三種處理方式。一是「直接翻譯」,比如在女媧補天、夸父逐日等較古、較短的神話篇中,她便以直接將原文翻譯,並在文末綜述其歷史或書寫手法上的意義。第二種是「章節潤飾」,她多在章回小說的篇章中,選出一部小說的其中二至三回,用此方式潤之。廖玉蕙特別提醒,選用這種手法得留心,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淪為本事敘述,那樣的「改寫」將會缺乏文學作品內涵的思想精髓。第三種處理方式則是「重組再造」,比如處理〈霍小玉傳〉的一章,她即從註下男女主角情緣的一句話作為開頭;〈快嘴李翠蓮〉的改寫,則揭幕於女主角父親的一場惡夢,以為故事結尾處設下伏筆,讓故事情節更有起伏。這樣的書寫手法是敘事學摻入之後的現代樣態,與平話小說的結構很不一樣,文學多姿的樣態也正在這樣的書寫之中被看見。廖玉蕙說:「古典文學的重現,不限於故事的情節發展,而是要能用現代的語言展示古典的精髓。」

美感的由來與示出

語文能力的培養,沒有一蹴可幾的短效補帖,只有透過閱讀漸漸累積,如蠶蟲吃葉,一口一口自我餵養、充實,才能在需要的時候,吐出一口娟美的絲。廖玉蕙解釋道:「閱讀就是『入口』,理解美感是如何由來;寫作則是在大量閱讀之後的『出口』,即美感該怎麼示出。」她以神話故事〈精衛填海〉說明,精衛鳥之小對比宏肆海洋之大,不用文學術語去標籤之,張力自然現呈。她說:「如果學生讀出這樣的意涵,也就能夠理解文學寫作的修辭手法,是這樣自然的運用,而不是在句式和語法上鑽牛角尖。這就是『語感』的培養!如此一來,不僅能知道許多典故,減少閱讀障礙,也同時可以增進語文表達的能力。」

教書經驗豐富的廖玉蕙深知,有趣、有味的故事遠比道德教訓更具吸引力,她說:「小說往往留下比故事本身更多的思考空間,而且這些人生道理不流於說教,所以,無論哪一個時代的人,看讀小說的啟發往往都比誦詠勵志文章的啟發還要大。」書中故事一章章簡短易讀,再加上附有原文,以及篇末的「文學小辭典」解讀賞析同一故事原型的歷代演繹,作為語文課程的教材、閱讀自修,都不會太難。

然而,文學之所以繽紛與耐人尋味,正是因為它的多元與多樣。一部好的文學讀物,也不會只有一種閱讀的目的,或者功能。

除了培養語文能力、滿足想像,閱讀古典小說還能看到和現代人同樣的悲傷與快樂,它們不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遠古文獻,反而可以透過與日常生活經驗連結,從中找到對應現今人生的選擇和理解。比如在最近一場題為「美麗與哀愁──談文學裡的兩性書寫」演講上,廖玉蕙就以「小三」比喻「仙鄉故事」,精闢指出仙鄉敘事作為古人慾望的投射:「古典小說裡的仙鄉形象就像『小三』,彼處多有美女、美食,而且美麗女子不求廝守,闖入仙鄉的男子在享樂、飽食之後,總能簡單離去,彷若一種沒有壓力的愛情關係。」

廖玉蕙說:「仔細想來,除了寫作時代的古老外,幾乎都早早諭示了現代的人生。」人生的各種可能性,幾乎都可以在古典小說中找到同樣的情感,所以我們其實不是太孤單,而古典也真的距離我們不是太遠。在這許多相同或相異的故事,發現心緒的共鳴,或對新趣嘖嘖稱奇。聽聽故事、培養語感、掌握典故──我們的幾個願望,恰好一次滿足。

──2014年7月《文訊》第3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