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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gisu

記者囧很大

2016年08月18日
記者囧很大�林靜梅.廣場出版

〈記者這一行〉
一則電視新聞報導的長度是一分二十秒,稿子了不起一、兩百個字,受訪者說話的長度約占一、二十秒,有時我們認定是重點的擷取,受訪者卻可能認為被斷章取義。有時受訪者也會被簡化成一個個出場的人頭,尤其在街頭訪問更難以避免。街頭訪問的基本作法是盡量問到一正一反意見,畢竟篇幅有限,不利於複雜辯證;如何化繁為簡,卻不過度化的呈現真相,一直是沒停過的挑戰。
對我而言,事實老在雲深不知處,要怎麼接近它、看清它,記者的身手、技能、專業都必須兼備,但心態更至關重要。P.15


〈記者有時真渺小〉
畢竟媒體早已把花絮當重點,把嚴肅討論當枯燥無聊,於是花絮新聞當道,口沫橫飛的政治互罵成為平衡報導的樣版。民眾對於世界、對於社會的認識論,只能停留在表面,甚至流於淺薄無知嗎?難道我們的腦袋真的要被媒體馴化?社會一定要反智,並搞到集體失智嗎?好吧,老百姓生活也許很苦,不要再用這種中產階級思維,講這種顧不飽肚子的論調。然而,會不會正是這樣的社會氛圍允許媒體高層高舉收視率的大旗,武斷地替觀眾、替社會排序基本價值?p.77


〈「抓龜走鱉」的「創治」〉
罵電視台記者腦殘時,其實也需要先瞭解那從上而下、無比巨大的交差壓力;而 那些真正在上面做決定的人,卻永遠不會在第一線被罵,真是不公平。P.123


〈是哪隻眼睛看到,這樣不嚴重?〉
二○○八年十一月十日晚間,巴拿馬籍貨輪晨曦號(Morning Sun)從新加坡要開往韓國釜山,航經台灣北部外海時,因為風浪太大,原本打算就近停靠基隆港下錨避避風頭,結果流錨往南繼續航行。由於不熟悉附近的海岸地形,整艘船在新北市石門十八王公廟附近往礁石區靠近,結果大浪把大船推向礁石,在深夜十一點廿分擱淺。就像環保署官員所形容的,整艘船就這樣「騎」上礁石。晨曦號船艙底部被礁石刮破,而刮破的地方剛好是油箱,船上共有四九三公秉的重油,初步流出一百多公秉(一公秉=一○○○公升)。P.134

盯著畫面,超震撼!那厚厚、黏黏又黑黑的大量重油就這麼載浮載沉,隨著潮來潮往,頑強地裹在沿岸所有礁石上;眼睛看到的嚴重景象,有如重油席捲我誤以為不嚴重的內心世界。
一隻活生生的螃蟹出現在鏡頭上,烏漆嘛黑地閃耀著光芒,有種黑到發金的絕美錯覺──那是污染最「血淋淋」的證據!小螃蟹如此賣力並吃力地移動著,舉步維艱;那個瞬間,牠不是食物,而是一個生命,一個試圖與污染搏鬥的小小生命。而牠的落難,昭示著這片海岸正遭受一場生態浩劫,無數生命在此遇劫。
沒有太多時間描繪這一切,但一定得放上這隻螃蟹,原本寫好的稿子快速重新改過,內心卻上演著雙重震撼,一方面是受到畫面震撼,另一方面是為自己的失格而震撼;身為記者,怎麼能輕易盡信了官方說法呢?環保署說當地沒有生態敏感地區,加上現在是吹東北季風,應該不會影響下風處的核一廠,而且重油污染的範圍還算小,也應該不會大片擴散。p.136
到底要污染多大片,才叫大片?
海岸的重油污染,不管是三公里長、還是卅公里遙,都是嚴重的污染。發完稿隔天,我把良心洗乾淨,報告主管我非去現場不可。
當我親眼看到重油有多黏、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揮發性有機物味道有多強烈,我才得以眼見為憑地見證污染的真實。不過是站在岸邊幾小時,強烈的海風加上刺鼻的臭味,讓我的頭好暈,這也是污染的真實之一。
我真的很想問問官員,到底是哪一隻眼睛看到──這樣叫做不嚴重?
這片看似只有垃圾和漂流木的海岸,其實蘊藏著我們不曾注意的豐富生態,諸如螺類、螃蟹、藻類等各種動植物;原本一片生機無限的海岸,現在卻被重油直接覆蓋。漲潮時,沾染在礁石、垃圾、漂流木上的重油頑強依舊,但覆在近岸海域上的厚厚一層油,隨著浪起浪落翻攪擴散,再不久,有些重油就會乳化、沉入海底,也許被魚、蝦誤吃。除了毒害生物,也可能經由食物鏈進入人體。P.137

鼻腔裡滿是嗆人的油氣味,眼睛觸目所及,盡是油污肆虐面目全非的海岸線;唯有親身感受,才知道污染的殘酷有多具體,也才可能寫得出有血有肉的報導。來到現場,我找了很久,卻沒機會拍到前一天在鏡頭前令我震撼至極的悲慘螃蟹。這時節正是毛蟹的繁殖期,這大片海岸是牠們喜愛的傳宗接代之處。雖然滿腦子想著捕獲牠們或拿牠們祭五臟廟,好像也沒有比污染者不黑心,但我知道,一次污染的傷害,金錢也許能賠償漁業損失,環境損壞卻需要時間復原──恢復海岸原貌是條漫漫長路。P.138∼139
最後,根據環保署統計,花了兩個多月時間,岸上清除了二八五•七公噸的重油,而船艙油箱近六成的油漏,共出動一萬一千多人次清理,總計影響了五千多位漁民;不僅漁具被重油污染,也影響漁船作業,造成漁業損失。
所以,嚴重嗎?我用雙眼看到,覺得嚴重。我深切反省自己,如果這次還學不乖,以後再盡信政府官員所說,那也真的嚴重了。P.139


〈環境新聞有困境〉
《看見台灣》也點出清境農場過度開發的問題。不過,導演齊伯林並沒有直接批判政府的管理不當,而是把矛頭指向很多民眾喜歡到高山,「看山景、吃高山蔬菜,成為一種風雅」,「沒有人意識到自己也是製造災難的共犯之一。」這某種程度簡化了清境農場的問題。早年,政府為了安置榮民,成立了清境農場的前身「見晴農民農場」,後來慢慢擴展開來;它的開發有其歷史脈絡。其實,當地幾乎八成以上的民宿都有取得合法使用執照,問題在於,這些合法民宿又有八成以上「非法擴建」;根據法規,農舍改建成民宿,最多只能有五間客房,但地方政府對於非法擴建選擇坐視不管。P.144
南投縣政府為了向社會展現解決問題的決心,提出了「新訂清境風景特定區計畫」;美其名是透過都市變更的新計畫,好好管理清境農場土地、增設污水處理廠,以及改善交通現況,但實則讓許多民宿能夠提高建蔽率跟容積率,恐將讓違法民宿得以「就地合法」。
《看見台灣》這部紀錄片看見還不夠,生氣更不夠。要解決複雜環境問題,不能只是感情用事。單單專注在生活小環保,恐怕也難以看到真正關鍵的問題。關於「做環保」,許多人的觀念還停留在不要亂丟垃圾或煙蒂、做好綠美化、資源回收等面向。p.145

有心關心環境很好,但台灣需要的是培養一種更深層的「環境觀」,希望每個人都能夠直接走入大自然,能夠理解我們深受大自然恩惠而存在,能夠培養與土地的感情。環境議題海納科學、人文、倫理、價值觀,乃至於美學,這是人類存在的終極價值辯論。
監督政府更是必要且必然的。是誰讓美麗灣渡假村蓋在杉原海岸?是遭到上下其手的環評機制。是誰讓觀音工業區、大園工業區等工業糟蹋觀音藻礁?是為了經濟發展的思維,是罰不怕、罰不死業者的法令。是誰放任清境農場毫無節制地開發?是怠慢的公權力,是當年根本缺乏願景的零國土政策。是誰讓農田裡流 著小工廠的廢水?是工業廢水可以搭排排入農田、沒有灌排分離的荒謬制度。是誰讓六輕爽排揮發性有機物十數年?
如果政府對於環境政策沒有遠見、沒有願景,就連守護基礎的平安健康都多次站到財團那一邊。如果看到政府政策的傾斜,人民卻不做有效的監督與施壓,現況就更不可能改變了。P.148


〈動物園生圓仔〉
在這麼假的環境,存在這麼真的本質。

從小在台北市立動物園長大的圓仔,不會知道牠祖先的故鄉是山林大地曠野,也不會知道,竟然因為牠們長得太可愛,被人類愛上,註定逃不出人類想擁有的魔爪。在出生半年後,牠也要準備亮相,正式踏入演藝圈。或許,人類覺得展示貓熊理所當然,但換個角度思考,如果貓熊也抓人類的小孩來展示,並娛樂貓熊呢?p.217

我仍希望有那麼一天,人類試著去懂一個道理:無論理由再怎麼神聖、照顧貓熊再怎麼周到,我們都無可避免在消費野生動物的生命;因而在圓仔古錐的臉龐上,我們可以照見人類的貪心,以生命妄想人定勝天的操控。P.218


〈葉世文的意氣風發〉
這個國家賦予營建署、營建署長主持重大開發案件審查會議,但一次又一次看到,這些當權者在擁有權力後,並不一定念茲在茲權力是國家與人民賦予的;身為公僕應該服務社會、關照各界福利、排解衝突,並站在人民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單為服務開發案或開發案背後的財團。尤其,在土地徵收這件事上,該何其慎重。使用公權力,打著公共利益的旗幟,把人民可能辛苦一輩子建立的家、守護的土地,通通收歸國有,想要哪塊地就圈哪塊地,人民權益遭受嚴重威脅。但政府卻理所當然展現著:這是為國家社會好、這是為大眾好的態度,實在令人難以接受。人民為自己的生活與身家財產抗爭,反而被當成暴民、背負阻礙國家發展的十字架;他們很多人並非受益者,而是受害者。

我覺得恐怖之處在於,這需要小心翼翼、謹慎以對的事情,營建署卻不給人民全程參與的機會;民眾每每發言三分鐘就得結束離開,還一副已經賞賜恩惠,已經讓你講過話的姿態;委員討論也不能開放,完全不讓記者進入監督,在這樣的制度下,人民只有被政府宰的份。P.227

跑過眾多抗議場合的我,總可以看見各種人民哀愁的臉龐,比起到環保署抗議、到營建署抗議的人,那種哀愁憂愁的表情更甚,比起我們想像的環境污染、罹癌風險、山林破壞這種種可能性,人民的家園遭到徵收,辛苦一輩子的房子土地從此可能化為烏有,這種恐怖更為直接、更為具體。聲聲吶喊、百般跪求,營建署從來沒全程開放過一次審查會議讓人民檢視;專業審查喊得漫天震響,傲慢與權力理所當然地橫亙在人民之前。P.229∼230
因為審查得太專業,所以才收點錢得回報嗎?葉世文確實有其個人才情,但與其只看他的貪心,不如說這個制度創造利益結構,讓有權、有錢者有機可乘,得以對公共利益的金錢遊戲上下其手,換取更大的利益。
說是服務人民的公僕,卻能判人生死。這樣的制度不改、浮濫的土地徵收機制不改、審查不透明不改,如果有下一個葉世文,可能也不用太意外。P.230


〈毛叔,交個朋友嘛!〉
不想接受採訪明講就好了,幹嘛把記者當髒東西在躲啊!p.233


〈我的悲劇首播〉
這個行業就是需要這麼多技術,因此,徵人時大多只要有經驗的記者。毫無經驗的人怎麼辦?當然要先取得入行門票;只要有機會踏進這一行,接下來就看個人造化,通常是邊看、邊做、邊錯、邊學。

我的主播經驗也跟記者養成過程一樣,沒有專門訓練;說自生自滅可能太言重,但基本上就很類似趕鴨子上架,機會來了,就好好把握。有機會犯錯,總比沒機會學習來得強。P.260


〈賣臉專業〉
面對差別待遇,應該試著去爭取,如果爭取不來,就只能調適自己接受事實。這就是現實。
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身為記者主播,待遇當然也不可能太尊榮;除了一樣要發稿,播報價格也頗低廉,一開始價碼是每半小時三○○元,後來漲價成每半小時四○○元。還要繼續計較嗎?計較不完啊!往好處想,讓自己學習面對鏡頭、學習從容,就當這件事是無價的。
身為電視記者沒學會怎麼自若表現自己,也會覺得遺憾。只是要達到爐火純青般的賞心悅目,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主播要正確理解新聞並消化播報,讓觀眾輕鬆掌握重點。要追求裡外兼具,果真是門高度專業的賣臉事業。P.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