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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gisu

東宮�匪我思存

2017年06月06日
東宮�匪我思存.春天

1.桌子上放著一盞紗燈,裡面的紅燭被紗罩籠著灩灩的光,那團光暈暖暖的,像是要溢出來似的,我的心裡也像是有東西要溢出來。

2.米羅賣的酒果然厲害,我飲得太多,走出酒肆的時候都有點兒腳下發虛,像踩在沙漠的積雪上一般。雨還在下,天色漸漸向晚,遠處朦朧地騰起團團淡白的雨霧,將漠漠城郭裡的十萬參差人家,運河兩岸的畫橋水閣,全都籠進水霧雨意裡。風吹著雨絲點點拂在我滾燙的面頰上,頓時覺得清涼舒適。我伸出手來接著琉璃絲似的細雨,雨落在手心,有輕啄般的微癢。遠處人家一盞盞的燈,依稀錯落地亮起來,那些街市旁的酒樓茶肆,也盡皆明亮起來。而運河上的河船,也掛起一串串紅燈籠,照著船上人家做飯的炊煙,嫋嫋飄散在雨霧之中。

3.水濛濛的上京真是好看,就像是一卷畫,我們西涼的畫師再有能耐,也想像不出來這樣的畫,這樣的繁華,這樣的溫潤,就像是天上的都城,就像是天神格外眷顧的仙城。這裡是天朝的上京,是普天下最盛大最熱鬧的都會,萬國來朝,萬民欽慕,可是我知道,我是忘不了西涼的,哪怕上京再美再好,它也不是我的西涼。

4.原來是下雪了,無數紛揚的雪花從無盡的蒼穹緩緩落下,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息了,只有雪無聲地下著,綿綿的,密密的。晶瑩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飛開,天像是破了一個大窟窿,無窮無盡地往下面漏著雪。東一片,西一片,飛散著,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城裡的燈火也漸漸稀疏了,雪像一層厚重的白簾,漸漸籠罩起天地。

5.我病了很長時間,等我重新能說話的時候,簷外的玉蘭花都已經謝了,而中庭裡的櫻桃花,已經開得如粉如霞。
櫻桃開花比桃樹李樹都要早,所以櫻桃花一開,就覺得春天已經來了。庭院裡的幾株櫻桃花樹亭亭如蓋,綻開綺霞流光般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又像是流霞輕紗,簇擁在屋簷下,有幾枝甚至探進窗子裡來。

6.我坐在窗前,看著雨裡的櫻桃花,柔弱的花瓣被打得漸漸低垂下去,像是剪碎了的綢子,慢慢被雨水浸得濕透了,黏在枝頭。永娘已經命人支起錦幄,這是中原貴家護花用的東西,在花樹上支起錦幄,這樣雨水就摧殘不了花樹。我看著錦幄下的櫻桃花,錦幄的四周垂著細小的金鈴,那是用來驅逐鳥兒的,金鈴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便響起隱約的鈴聲。

7.縱然薄幸,縱然負心,縱然只是漫不經心。

8.一個人若是要當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

9.一個人朝著帝王的權位漸行漸近,他將摒棄許多許多熱誠的情感。比如我和阿渡之間的情誼,他就無法理解,因為他沒有。他從來不曾將這樣的信任,給予一個人。


經典名句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對不住我,只有我對不住別人。
我對不住阿翁,我引狼入室,令阿翁信任顧小五,結果突厥全軍覆滅。
我對不住赫失,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死。
我對不住阿渡,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受傷。
我對不住所育突厥人,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我卻為他們引來了無情的殺戮。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對不住我,只除了顧小五……可是沒有關係,我會殺了他,我總會有機會殺了他……我仰天看著頭上的星星,以天神的名義起誓,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他。

"我要你替我捉一百隻螢火蟲。"他背影僵直,終於緩緩轉過身來,看我。 我甚至對他笑了一笑:"顧小五,你肯不肯答應?"他的眼睛還像那晚在河邊,可是再無溫存,從前種種都是虛幻的假象,我原本早已經心知肚明。
而他呢? 這樣一直做戲,也早就累了吧。 "現在是冬天了,沒有螢火蟲了。"

"生生世世,我都會永遠忘記你!"

我曾經渴求白頭偕老,我曾經以為地久天長,我曾經以為,這就是天神讓我眷戀的那個人……我曾經在他離開婚禮之前親手替他系上,以無限的愛戀與傾慕,期望他平安歸來,可以將他的腰帶系在我的腰間……到那時候,我們就正式成為天神准許的夫妻……我手中的短刀揮起,割斷那腰帶,山風激盪,珠玉琳瑯便如一場紛揚的亂雨飛濺……
我終於看清他臉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萬分……我只輕輕往後一仰,整個人已經跌落下去。

我的聲音支離破碎,可怕得簡直不像我自己的聲音。 我說:"你拆散了我們,你拆散了我——和顧小五。"他怔了怔,過了好一會兒,反倒輕蔑地笑了:"顧小五?"我看著他,他手上還在汩汩地流著血,一直流到袍子底下去。 在忘川之上的時候,我覺得心如灰燼,可是此時此刻,我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覺得疲倦極了,也累極了,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殺了顧小五。"我的顧小五,我唯一愛過的人,就這樣,被他殺死了。 被他殺死在突厥,被他殺死在我們未完的婚禮之上,被他殺死在西涼。

他說:"小楓,我以後會對你好,你忘了那個顧小五好不好?我……我其實是真的……真的……"他連說了兩遍"真的",可是後面是什麼話,他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他或許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我猛然就回過頭,因為太近,他本能地往後仰了仰,像是我的目光灼痛了他似的。
我對他說:"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顧小五。"

"如果有一天,我危及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會不會殺了我?"
李承鄞卻避而不談:"小楓,比皇宮更危險的地方是東宮,比當皇帝更難的是當太子……我這一路的艱辛,你並不知道……"
我打斷他的話:"你會不會,有一天也殺了我?"
他凝視我的臉,終於說:"不會。" 我笑了笑,慢慢地說:"你會。"

忘川冰涼的碧水湧上來淹沒我們,我在水里艱難地呼吸,一吞一吐都是冰冷的水。 他跳下來想要抓著我,最後卻只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和你一起忘。"

我用三年的遺忘來苟活,而他用三年的遺忘,抹殺了從前的一切。
在這世間,誰會比誰過得更痛苦?
在這世間,遺忘或許永遠比記得更幸福。

多年前他口中那個小王子,活得那樣可憐,如今他仍舊是那樣可憐,在這東宮裡,沒有他的任何親人,他終究是孤伶伶一個,活在這世上,孤獨地朝著皇位走去,一路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熱忱,所有的憐憫與珍惜,都統統捨去。 或許遺忘對他而言是更好的懲罰,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那樣愛過他。

他問我:“那個顧小五,到底有哪裡好?”
我的足跟已經懸空,只有足尖還站在城堞之上,搖搖欲墜。 羽林軍都離得非常遠,沉默地註視著我。 而李承鄞的目光,有著錯綜複雜的痛楚,彷彿隱忍,亦彷彿淒楚。
我彷佛做了一場夢,一切都和三年前一般,這三年來浮生虛度,卻終究是,分毫未改。
我說:"顧小五有哪裡好,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
李承鄞忽然笑了:"可惜他已經死了。"
是,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說道:"你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還是會對你好。不管你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顧小五,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便再不會提起此事。"
我對他笑了笑,我說:"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我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回去。"
他臉上似乎一點兒表情也沒有,只是問:"什麼事?"
我說:"我要你替我捉一百隻螢火蟲。"
他微微一震,似乎十分費解地瞧著我。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卻仍舊是笑著的:"忘川之水,在於忘情……忘川的神水讓我忘了三年,可是,卻沒能讓我忘記一輩子。"
眼淚淌過臉頰,我笑著對他說:"像你一直都忘了,多好啊。"
他怔怔地瞧著我,好像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我明明是在對他笑的,可是卻偏偏又在哭。 我說:"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忘了。"

我割裂了他的腰帶,輕薄的絲綢撕裂在空氣中,我努力對他綻開最後一個笑顏:"我要忘了你,顧小五。"
我看到他眼中錯愕的神情,還有頸中緩慢流出的鮮血,他似乎整個人受到什麼突然的重創,竟然微微向後一仰。 我看到血從他傷口中迸濺而出,落在我的臉上。 我笑著看著他,他徒勞地似乎想要挽住我,而是只差了那麼一點點,他的指尖只能挽住風,他淒厲的聲音迴響在我耳邊:"是我… …小楓……我是顧小五……"
我知道他終於想起來了,這便是我對他最大的報復。 三年前他主持的那場殺戮,湮盡我們之間的情感;三年後我便以此,斬斷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是第一次見到他。 卻不知道,我們早就已經見過,在西涼蒼茫的月色之下。
我最後想起的,是剛剛我斬斷腰帶的剎那,他眼底盈然的淚光。
可是遲了,我們掙扎了三年,還是愛上了對方。 這是天神給予的懲罰,每個飲過忘川之水的人,本來應該永遠遠離,永遠不再想起對方。

我似乎看到顧小五,他正策馬朝我奔來,我知道他並沒有死,只是去給我捉了一百隻螢火蟲。
現在,我要他給我係上他的腰帶,這樣,他就永遠也不會離開我了。
我帶著些微笑意,嚥下最後一口氣。
大地蒼涼,似乎有人在唱著那首歌:
"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原來那隻狐狸,一直沒能等到它要等的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