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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花之人-周芬伶談《北印度書簡》

2017年08月20日
【書與人】 供花之人 - 周芬伶談《北印度書簡》
2015-05-04 專訪◎言叔夏

某次替報刊訪周芬伶(1955-),意外地在她東海小屋的宿舍裡吃上一頓。餐桌上有道陶鍋裝盛的煲仔飯,看似家常且不起眼,然而一吃大為驚豔。那米飯拌著豉油翻攪,微焦黏牙的鍋巴氣味,挾以肝腸切段後的甜潤口感,在在都是經年的火候。回台北後我很是笨拙地用僅有的電磁爐如法炮製,想也知道合該是做不出同一種味道。倒是對她的精於吃食留下深刻印象。日後在《北印度書簡》裡讀到專做豆腐的〈豆腐格西〉一章,讀到格西總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餅乾,逢人餵養。周芬伶寫道:「所謂供養是相互的,想起此生曾供養我的人如此多,而我供養他人如此有限,關於什麼是付出,能訴說的有限,真的有限。」竟有恍然之感。

這恍然自然和她與她的學生們有關。對周芬伶來說,比起她真正做的,或許能訴說陳述的物事,真的有限。東海的校舍蓊鬱。離文學院小步之遙的校園咖啡座,靠窗第二個座位,幾乎是她的專屬位置。除了上課,周芬伶的白日都泡在這裡。讀書,寫作,與學生會面。有時整班帶進咖啡店,不像課堂,倒像是一種密談。吃食熱飲滿布桌隅,和書裡談的寫作恰成牌面的一來一往。供花之人亦被花供之,周芬伶說:「我常覺得寫作是不在教室裡的。不能一直站在講台上。」

她年年主持的詩劇場在東海中文系幾成傳統,修課的學生幾乎都在其中軋過一角。究竟是她供養了他們?抑或他們供養了她?笑言自己即將退休的周芬伶聊起這事,仍不無感傷地說,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這群敏感而細膩的孩子。

高山上的佛法
寫作《北印度書簡》大概也與此有關。周芬伶說,起初是沒有計畫地寫著,加上專欄結集,有題材上的限定,「我原先本只想寫一個和手有關的輯子。」她說,「但寫著寫著,這幾年忽然遇到了母親的死,妹妹罹癌,老病湧繼,有點無以為繼。其實我是很迷信的。從很年輕的時候開始,就覺得自己大概活不過六十歲。」

去年對她是難捱的一年。3月學運,5月又遭逢學生跳樓驟逝。加上長年的病痛困擾,「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活得夠了。孩子長大了,該寫的都寫完了,寫作上也變得沒有目標。」周芬伶說,直到去年7月,有個奇妙的因緣讓她去了一趟北印度。

「起先是個在做藏傳佛教推廣工作的朋友向我引介,他知道我有段時間過得很萎靡,說這行程能到喜馬拉雅山上去聽達賴講法,也許對我有些幫助。」

自言從沒有過什麼認真的宗教信仰,即使拜佛,宗教也從來只是一種習慣。但對於這一趟遠在北印度邊界的高山旅程,周芬伶仍忍不住回憶:「那真是一次奇妙的寫作經驗。」

她把電腦帶到五千公尺高的山上,白日抄佛經,聽法,晚上就打開電腦寫作。同團的好幾個人都得了高山症,身體和環境的抗爭激烈得不得了,種種體力的考驗都在挑戰自我的極限。「在平地上,你很難真正去傾聽自己的身體。」幾經欲裂的頭痛、嘔吐,周芬伶回憶道:「有次有個和尚來替我把脈,又是拿藥又是推拿的。他離去前在病榻旁對我說,你的病痛都來自感情的創傷,當你遭受到無情的對待時,不要把它當做傷害,而是要把它當做有情。他離去後我幾乎難過得要哭出來,因為從沒有人對我說這些。」

《北印度書簡》裡有個難解的掛念,那是去年5月因憂鬱症墜樓的學生。周芬伶說:「我去聽法的時候,就帶他的書與照片一起去。達賴為我們講時輪金剛,講法輪逆轉,講一切的時間都會重來。我邊聽邊把他的照片與書一起擺出來,好像他也跟我一起坐在台下聽法一樣,忽然覺得萬事都在重新開始。老病,死亡,這些形體的衰老壞毀並不能切割我們。」她說,藏人相信人的轉世,相信人死後會有一個引渡的世界。在北印度的高山上,這些人以一種很魔幻的方式在度過他們的日常,而那往往才更接近生命的本質。「在人生的旅程之中,我們的心靈常是粗糙的,無法進入更為細微的部分,而導致我們被心識所蒙蔽。」

流徙的跡線
問及這本書的中後半段為何不全寫北印度的經驗,而倏忽轉換筆鋒,切回了自我生命的經驗書寫?周芬伶說:「我不想讓整本書都刻意談佛法,那會變得有點太過整齊。況且生命畢竟是蕪雜的,這些法緣最後終歸還是得回到自己。」

蟄居大度山三十餘年,在此經歷了人生的幾度轉換。住過的房子,經歷過的年歲,她一一數來,彷彿歷歷在目。

「最開始是住在東海別墅十六巷,那時別墅區真美,整排白色的房子,家家都有小小的院落。」後來搬遠了,大里,南屯,理想國,每個舊居所都是不同時代的記憶地層沉積。周芬伶開玩笑地說:「千萬別買海線的房子。海線的房子住起來容易壞,東北季風吹得什麼家電家具都壞光,冬天時冷得簡直不像是台中。」她說後來搬到青海路的屋子,生活才真正乾爽俐落起來。「那房子離百貨公司極近,附近美食小館極多,我每日寫稿到午後,就老往百貨公司的方向走,去吃一頓一百塊錢的飯往往要買回一個上萬元的包包。」周芬伶說,那是她物質生活最為無虞的時候。後來搬到大度山上,東海的宿舍小屋裡蚊蟲蛇鼠極多,奢華品在此毫無用武之地。「每天恨不得包得像開喜婆婆,精品在山裡的生活是用不著的。」

從東海繞了大半個台中一圈,如今竟又住回了東海。生命自有其行進的跡線,彷彿是一種環狀的隱喻。「現在的生活很簡單,寫稿,買菜,做簡便的飯,少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最近正在著手短篇小說集的出版,周芬伶說,年輕的時候總想著要當小說家,小說家沒當成,後來竟寫散文去了。「我都跟學生說,慢慢來,不要急,一定會找到適合自己走的路。」她在東海帶的詩劇場,是所有寫作課的基礎。「任何文類的基礎一定是詩,詩是寫作的基本功。」今年詩劇場巡迴到澳門演出,屢獲好評。對於未來,周芬伶還有許多計畫要做。「或許這就是人活著的意義吧。活下去,活著的最大意義其實是自己。」昔日在佛前供養的一盆花,臨晚大抵才知,其實供養的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