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場雨 替連日來的熱暑降溫
下午快五點忽然接到老媽的電話
說外婆早上”返去啊”
她現在要趕著出門
預計外婆入殮時辰是五點到七點間
怕我打電話回家會找不到人
才先跟我說一聲
我心裡還有許多疑問來不及問出口
但聽媽語氣很急
也只能先按捺下來再說
掛了電話愣了幾秒
真的是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
外婆中風己近十年了
她左半邊的身子完全無法動彈
許多日常生活中的事都要人幫忙
雖然行動不方便
但她身子骨卻”勇嘎親像牛”
中風這麼多年來
從來沒因為不舒服上過醫院
尤其腦袋仍十分清楚
多年的老友或親戚去看她
她都能正確的喊出他們名字
外婆只剩舅一個兒子
即使舅家裡的生活環境不好
她仍然堅持要和他們一起住
每次一推開外婆房門
馬上就有五味雜陳的氣味撲鼻而來
四周衣物雜亂堆疊
床．被卡著厚厚一層沙垢
桌上還不時有小果蠅來聚會.....
並不是他們虐待老人家
而是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處之髒亂”對他們來說已經習慣了
他們並不會有特別的感覺
每個月媽和三個阿姨們都會去看外婆
拿些老人家愛吃的食物
陪她聊聊天．考考她記憶力
最重要的是
幫她清理環境和洗澡.....
每次從外婆那回來
阿姨們心情總是很難受
為了讓外婆能受到更好的照護
甚至願意支付一半的錢請外勞
但不知何故舅媽堅持不答應
直到去年夏天外婆中暑
精神很差也吃不下東西
大家趕緊將外婆載回竹南老家避暑
由小阿姨出力照顧
其他人則出資協助
還記得我和老公回去探望她時
或許因為回到熟悉想念的地方
發現她整個人容光煥發
坐在藤椅上而非輪椅
不知道的人一定不曉得她是病人
和她聊天更驚喜的得到互動
以前都是我們問一她答一
現在還會逗弄著曾孫子女玩
愛照鏡子 主動梳頭整理儀容
喜歡坐在門前和老鄰居話家常
那是外婆中風以來
我第一次看見這麼有活力的她
可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
後來她仍忍不住見不著兒子的思念
又回到台北去.....
或許真如人說”久病無孝子”
我這晚輩也無權批評長輩做為
只是我認為做任何事
不是為了向別人交代
而是要對得起自己才重要
外婆剛中風出院時
因我家在一樓出入方便
爸媽又沒做生意了
可以一塊兒協助做復健
便提議暫時將外婆接過來
因為醫生交待中風後
半年內是復健的黃金期
每天早上
老爸都會用米酒先幫外婆熱敷
然後在手腳關節抹上老薑按摩
先幫外婆拉拉筋骨暖身
再來就讓外婆右手拿著拐杖
媽在一旁協助攙扶
爸勉強縮著大肚腩
蹲跪在地下手抓著外婆左腳
配合口令一步一步練習走路
休息時間一到
發現老爸踹得比外婆厲害
衣服也像擰得出水來似的濕透
老媽還感動得對我們：
”女婿能做到這樣真的比我這女兒還令人感心”
但外婆卻無法完全配合
最記得那時假日的早上
總是會被淒厲的慘叫聲驚醒
看到老爸一靠近 外婆就縮
幫她拉筋復健時
先是痛苦得大喊”阿娘喂”
甚至還會用頭去撞牆抵抗
惹得隔壁鄰居還誤會老爸哩
以前不懂
而現在我可以說是最能體會外婆痛苦的人
因為我也曾經歷過左半身癱瘓情況
復健時真的很痛苦
又酸又麻十分難熬
但不復健就永遠不會進步
只是老爸的方法是土法煉鋼
沒經驗的人真的不知道
其實復健可以有更科學更有成效
卻不會那麼痛苦的方法
剛決定將外婆接到我家做復健時
舅媽私下跟老媽說
每個月會給爸媽一筆看護費
但要求別讓舅知道
一兩個月過去後
舅媽並未履行當初的承認
只是媽想著外婆也是自己的親娘
並不計較這些
後來有次舅夫妻來看外婆時
舅突然對身邊的太太：
”啊不快把錢拿給三姐....”
舅媽冷冷回了句：
”啊沒人叫伊顧....”
恰好被”ㄊㄡ公”的老爸聽見
覺得自己是”做呷流汗乎人嫌呷流口水”
當下要舅夫妻回去準備
明天就來把外婆接回去自己照顧....
我常想如果當初如果外婆願意忍耐配合
而舅媽也沒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或許後來外婆的處境就不相同了
晚上八點半想說再打電話看媽回來沒
我：”怎麼突然會這樣呢”
媽帶著些鼻音告訴我：”啊就懶得呼吸嘛”
媽是在清晨五點左右接到通知
和大阿姨趕過去時
外婆就如往常側睡的姿勢躺著
身體摸起來也還溫溫的
臉上很安詳沒有痛苦神情
若不是沒了呼吸
真的會以為正在熟睡著呢
我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
只勉強：”聽到妳告訴我這個消息時
我都不知要難過還是高興”
媽還試圖安慰我：
”也好啦．我正在煩惱熱天又快到了....
現在這樣.....也好啦....”
一直很心疼外婆過著這麼”身不由己”的生活
雖然想起這幾年她受的苦仍免不了眼眶一熱
但想到現在外婆終於”病癒”．自由．解脫了
我是該替她高興才對.....
”阿嬤！一路好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