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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晴晴

他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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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真的是還沒公佈,晴居然是第二名!

2014年11月13日
公開
33

昨晚晴說:我可能有期中考獎狀! 我:你怎麼知道?怎麼可能已經過了快一週,別班都早已經公布。 晴:老師今天叫我去學務處拿獎狀。 爸:是幫同學拿獎狀?還是拿自己的? 晴:拿空白的! 搞不清是什麼情形,問她跟安這回期中考誰是第一名? 兩人都不知道! 我跟爸比都猜想:晴沒得到前五名時,問她誰是一到五名她都稱不知道。至於安一直狀況外,他總分271還是很大聲地跟298分11班第一名徐瑀優分享。 上週五期中考白天結束, 晚上產檢,我先在臺中醫院等他們父子女三人, 一見面晴就說她數學95分,安說90分,(各都達低標) 安:我會被打五下嗎? 我:不會,考完就好,考前已經很認真複習就夠了。 (其實我鬆了一口氣,終於沒再考80幾分,甚至更慘) 晴:我有拿到獎狀! 我:真的?(自然、國語都是第二高分,是有可能,但數學有考100的,考95應該已經無緣了吧?) 爸比在旁竊笑(顯然晴已經分享過):妳問她是什麼獎狀? 難道又是品德小天使? 更意外的是,從沒聽過的:不在走廊奔跑獎狀! 這是什麼名目啊? 它的正名是「提升校園安全獎勵計畫守法守紀」。 晚上她上車第一句話就說:我考第二名, 打電話給她爸第一句話也是我考第二名 打給外婆的的第一句話也是! 外婆問她要買什麼?她說都不用,我不知我媽跟她說什麼,但我連續聽到:不用! (嗯!乖巧的女兒,她只會問我會得到什麼禮物,但她知道阿嬤年紀大,賺錢不容易,跟阿嬤分享就好,不能藉機凱油!) 後記: 假是晚與鄰居聚餐,談的是某某考200分,他媽為應諾開始訂北海道玩雪的機票,某某也考100分,如願以償得到始祖鳥的排汗衣,我說即使我這猛藥開出出國的利誘,我家安晴應該也難得二科滿分。 沒想到沒任何一個科分的晴晴居然是這批孩子中唯一獲得期中考獎狀的!

新菜色

2014年11月12日
公開
36

雖然下班後還要趕著接小孩、煮飯,不是件輕鬆事, 這不只是時間趕的問題, 還包括早上上班前或趁午休結束前得去趟市場採買! 老公雖然假日偶爾會幫我採買,但買歸買, 在平常日還是有突然想煮的菜,得再去市場或超市採買。 不是怕慣壞小孩的胃口, 是我自己也不想每天都吃一樣,都煮一樣的菜色, 變換菜色,上網搜尋新菜單試煮, 偶爾會獲得老公、小孩的驚嘆與讚美 是甘於在週一到週四當煮飯婆的動力! 今晚我想試試用烤箱烤去骨雞腿, 菜頭加入煮個鮭魚味噌湯! 雙菇炒豆包! 後記: 烤雞腿大受好評, 雞皮意外地酥脆, 連平常不愛地瓜、番茄、洋蔥入菜的晴,都全買單下肚! 滿間的蒜香烤雞味, 獲得安、晴指定希望明日晚餐能再吃一次! 下回再鹹一點會更好, 晴說她就是愛吃鹹鹹的東西, 照燒雞腿,她說其實沒那麼愛,因為有時會太甜了點! 菜頭入味噌湯沒驚豔,但當季盛產一條二十元,是可吃的蔬菜! 豆包炒雙菇也沒想像中好吃! 如果加點麻油會香一點, 但現時怕子宮收縮不敢入菜! 我最愛煮好時剛好老公也下班進門,能全家共享晚餐! 每回在煮時都請小孩問爸爸現在在那裡? 今晚知道再二十分鐘會到家, 特意放慢速度,就等爸爸回家吃晚餐!再開飯! 微涼的初冬, 吃著烤雞,喝著暖呼呼的味噌鮭魚湯, 看小孩滿足的臉,這幸福的即景我好喜歡!

連二天罰寫單

2014年10月28日
公開
35

安安連兩天都拿罰寫單回家, 分別要寫16行、8行生字, 原因不外愛說話,漏帶作業、作業未完成! 昨漏帶一張國語考卷、需簽名的國語聽考簿、數學考試簿回家! 後兩者是僅簽名,但沒帶回來簽也是未完成! 國語考卷他央求晴的給他影印, 但晴早寫好(因安易分心,都是獨留教室由中師盯著寫,晴在值班教室寫), 除非她肯全擦掉再重寫,不然也無法印, 她要安求安要跪求雙手伸直頭著地並說:拜託好姐姐、甜心姐姐、美麗又善良的好姐姐拜託! 傻兒子為達成目的居然都照做! 我:別這麼沒志氣,沒再求了,明天一早我載你去補寫! 我:晴!(雖然要求人家叫她甜心姐姐很好笑)別這麼過份,下次妳可能也會遇到!要留點後路給自己! 但一天忘帶三樣作業也太誇張,雖然他紅著眼睛快哭出來。 書包亂成一堆, 命他整理書包!(但命令他收沒用,必須教他如何分層收納,不然他也只是把垃圾取出,然後課本、測驗卷、作業都塞在一格) 六點半叫他,他果然馬上起床, 我們在七點出發, 臨出門前他問我可以陪他進教室幫他簽名嗎? 我:就算我陪你去簽名也沒用,還有一本還在安親班不是嗎? 安:老師會很凶罵我,我好想轉班! 我:那也沒辦法,這是你要面對的,我也沒另外處罰你,我只能在你被罵後回家聽你說並惜惜你,還有教你怎麼收書包,其他就是你自己要面對! 我們就努力做好,讓她沒有機會再罵你! 這樣的早晨,我騎機車單獨載著兒子上學, 他緊緊的抱著我,不會像雙載時因坐位擁擠,總叫他不要靠緊不要把重量壓在我身上。 讓他有片刻獨身子感覺,緊緊地抱著、緊緊地靠著,停紅燈時搓撫他胖胖肉肉的小手,下車時輕摸他的頭,告訴他別緊張! 看他轉身後急著進教室的身影, 我知道我這兒子只是還沒開竅,總有一天他會像他爸爸一樣發光的。

隨郎嘸閒

2014年10月24日
公開
30

媽媽突然想起今天是初一,不回去拜拜不行, (怕老爸會等著,怕他失望) 吃完早餐就要卓蘭, 堅持我現在是大肚婆,不讓我開車陪她回家, 她說坐大肚婆開的車會有壓力! 於是我們兩人一同走到地檢對面等55號公車, 看著媽獨自上車,在車上跟我揮手再見,我心頭難過! 她上車前跟我說:隨郎嘸閒隨郎ㄟ(各自忙自己的份內的工作)。 辛苦拉拔三個小孩長大成家立業, 想先走讓老伴知道這輩子幫他付出多少, 但老伴還是較好命先走一步,還是沒等到他的一聲謝謝! 小孩有個自的工作要做,各自家庭要經營,小孩要養, 最終還是得自己再回到獨居的房屋! 腦中又浮起從爸跌倒重傷到辦理後事, 媽媽始終沒在我們面前掉過淚, 整個喪禮不見她掉過淚, 她不是不難過,只是她說眼淚已經流光, 看她堅毅地整理爸的衣物, 既要挑出他以前喜歡穿的衣服, 又想留幾件能留念的, 她總在我們無頭緒時默默幫爸爸的後事打理好, 入殮前她命我們全硊下叩謝爸爸, 她挺直腰口氣堅強在爸爸棺前再對他唸「不要害怕一心不亂…,」, 要他放心地走! 70歲,她說也可以當喜事辦了, 所以她幫愛熱鬧的老爸,辦的熱熱鬧鬧, 還一再提醒爸爸,你這麼愛熱鬧,"出山"那天就不要下雨,不然人家不會來送你! 連續陰冷數天,當天居然轉晴回溫! (外婆:小阿姨現在也在學開車,晴:那媽媽好厲害哦懷孕還開車載我們,吼知道就好,其實我現在倒車入庫卡著個肚子是有點吃力的,但總不能等你們的老爸提早下班或不出差吧!)

外婆讚安安非常體貼

2014年10月23日
公開
8

晚上九點多,安安還在訂正作業, 看外婆洗好澡,拿換下的衣服要往後陽台, 安:「阿嬤!妳衣服放在洗衣籃就好,等下媽媽會拿去洗」 外婆:「我洗好了,你好貼心」 過了半小時依在訂正作業的他,又瞄到外婆在書房內掛蚊帳, 安:「爸爸你去幫阿嬤掛蚊帳,阿嬤不夠高掛不到」 的確卡著鋼琴阿嬤掛得很吃力! 外婆又讚安好貼心! 隔日早上, 我媽(安的外婆)跟我說生到這麼貼心的孩子真好了, 不會讀冊沒關係,貼心就好, 當不成老師、醫師有什麼關係, 那只是他以後的妻小好康過好日子而已, 你還不是要自己過。 要是平常我一定罵他寫字要專心,不要分心別人在做的事, 都忘了要讚美他的細心與貼心! 補記: 前天兩人就跟阿嬤約定後,阿嬤要來住一天, 不能來了又回卓蘭, 放學一上車兩人第一句話就問:「阿嬤在家嗎?」 想給他們驚喜騙說:阿嬤來了又走! 兩人都不約而同哭出來, 安說;阿嬤跟妳一樣都說話不算話,明明昨天跟阿晴約定後,怎麼又跑回家,不是說好要住的! (這小子,最近老是說我說話不算話,語畢必掉眼淚) 我:你是因為阿嬤來我會叫外送pizza,沒pizza才失望還是沒看到阿嬤失望? 安:有阿嬤加pizza當然是最好,但有阿嬤沒叫pizza也沒關係! 晚上兩人輪流又搶要跟阿嬤睡! 書房太小又是安搶到, 晴很想,但她認為可以跟爸媽睡也不錯, 最後是我跟她一起睡, 她也是很高興吱吱喳喳一起講話, 但結論是:跟爸爸或是阿嬤睡比較好,可以聊天聊比較久,媽媽你聊一下就想睡!

就快一年

2014年10月18日
公開
47

「那ㄟ這麼晚才回來」(下午4點到家)「功課寫不完」 「回來一下就回去」 「你們晚上要住這裡嗎?」「當然嘛想」「作文還沒寫好、衣服沒帶回來」 媽同以往在我們將車開出騎樓時,不放心地幫我們看往來有無車輛, 不同於爸還健在時,她現在表情多了份不經意的落漠! 我忽然能理解能想像,當年我留停復職後,媽出來幫我們帶小孩, 多數的平日爸一人在卓蘭獨居的心情, 當時小孩我還小無法理解他跟媽說:他一個人住,住到憂鬱, 音曾跟我說:能不能就讓小孩留在卓蘭帶,不要讓爸一人住在卓蘭! 當時我不放心,小孩隔代教養, 一心以為小孩要放在身邊才會親,才會教得好, 但現在小孩也沒教得比較好, 幫他盯功課還會惹得頂嘴、不高興, 突然理解,這世上每一份情都是要放得剛好就好, 當對子女投入太專注,就勢必會忽略對父母的恩情。 把他們的付出都當成理所當然而不自知, 只有在失去得才徒留遺憾! 12月1日是父親對年(閏9月所以是10月10月), 想到父親離世已經快一年,就突然一陣心痛, 想到從他倒下前打給我那通電話至今已快三年,就更忍不主難受! 寶寶即將出生, 媽說要出來幫我帶小孩, 可以想見詠安會靠勢耍賴, 媽會對我要求小孩的方式有意見及干涉, 也會對我跟鄰居的互動頻繁而反對, 會有很多衝突夾在有智、安晴、與她之間令人我傷神, 維持現在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找鄰居當保母, 但想到母親年紀漸大, 如果不是寶寶的到來,她也不可能也沒理由再跟我長住生活, 就一起互相忍讓互相照顧吧! 至少住在一起,也放心一點! 每次從婆家、媽家離開, 看著他們, 我就不免想當我小孩大時, 我也得面對空巢期或獨居, 那時的我會想得開嗎? 那時的我會不對小孩返家有所期待嗎?

還是會想念

2014年10月15日
公開
45

電影「父後七日」的笑話橋段 救護車的鳴笛有分「有醫…有醫…」要快讓路, 跟「嘸醫…嘸醫…」留口氣回家的, 大部分的時候,真的聽不出來, 午休一台仁愛醫院的救護車,鳴笛聲聽起來很急促,車速也明顯很快, 這應該是搶著要去急救的, 照例為車上的人祝禱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希望他能平安脫險。 每當這個片刻,我都忍不住猜想, 當時爸在送醫途中,不論是從卓蘭到東勢,還是東勢到梧棲, 這段路上,媽的煎熬, 是否也有路人為他送上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菩薩保祐! 還有爸那時的意識,是否知道自己躺在救護車上急待救援脫險, 還是如電影所演,他的靈魂已出竅,在救護車的車頂,在急診室的天花板, 俯看這一切的慌亂,自己也不知所措! 下午看著爸臉書上大頭貼的照片, 那是留停復職前一個月,帶著安、晴,首次與爸媽搭遊覽車出遊, 在野柳拍的照片, (每團可以選一人上台跟海豚合影,爸是本團主招當然可以內定,為了他的外孫,他可是很樂意自願上台) 園方賣一張200元,爸堅持要買,當時覺得有點浪費, 但事實我的傻瓜數位雖然連拍數張,卻比不上這張要花錢買的。 這張拍得很自然, 自然到那日的情景一一浮現眼現, 自然到,就像以往看他的照片一樣, 以為他還在,我只是在看他的旅遊照片, 但現在想他,也只能看照片了,這一念頭一起, 即便是在上班的電腦前, 我的雙眼開始模糊,爸~好想你! 後記: 安、晴最近在進入卓蘭看到靈骨塔時,先後不約而同問起:為什麼最近都沒有去靈骨塔拜阿公? 我:再來要等到阿公過世滿一年那天我們才會去。 我:你們知道是哪時嗎? 安:我只記得是12月的一天, 晴:12月12日。 我:你怎麼會記得? 晴: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父後七日」

2014年10月15日
公開
36

父後七日 /作者: 劉梓潔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拚。 葬儀社的土公仔虔敬地,對你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這是第一日。 我們到的時候,那些插到你身體的管子和儀器已經都拔掉了。僅留你左邊鼻孔拉出的一條管子,與一隻虛妄的兩公升保特瓶連結,名義上說,留著一口氣,回到家裡了。 那是你以前最愛講的一個冷笑話,不是嗎? 聽到救護車的鳴笛,要分辨一下啊,有一種是有醫∼有醫∼,那就要趕快讓路;如果是無醫∼無醫∼,那就不用讓了。一干親戚朋友被你逗得哈哈大笑的時候,往往只有我敢挑戰你:如果是無醫,幹嘛還要坐救護車? 要送回家啊! 你說。 所以,我們與你一起坐上救護車,回家。 名義上說,子女有送你最後一程了。 上車後,救護車司機平板的聲音問:小姐你家是拜佛祖還是信耶穌的?我會意不過來,司機更直白一點:你家有沒有拿香拜拜啦?我僵硬點頭。司機倏地把一張卡帶翻面推進音響,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那另一面是什麼?難道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我知道我人生最最荒謬的一趟旅程已經啟動。 (無醫∼無醫∼) 我忍不住,好想把我看到的告訴你。男護士正規律地一張一縮壓著保特瓶,你的偽呼吸。相對於前面六天你受的各種複雜又專業的治療,這一最後步驟的名稱,可能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這叫做,最後一口氣。 到家。荒謬之旅的導遊旗子交棒給葬儀社、土公仔、道士,以及左鄰右舍。(有人斥責,怎不趕快說,爸我們到家了。我們說,爸我們到家了。) 男護士取出工具,抬手看錶,來!大家對一下時喔,17點35分好不好? 好不好?我們能說什麼? 好。我們說好。我們竟然說好。 虛無到底了,我以為最後一口氣只是用透氣膠帶黏個樣子。沒想到拉出好長好長的管子,還得畫破身體抽出來,男護士對你說,大哥忍一下喔,幫你縫一下。最後一道傷口,在左邊喉頭下方。 (無傷無痕。) 我無畏地注視那條管子,它的末端曾經直通你的肺。我看見它,纏滿濃黃濁綠的痰。 (無病無煞。) 跪落!葬儀社的土公仔說。 我們跪落,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你了。你穿西裝打領帶戴白手套與官帽。(其實好帥,稍晚蹲在你腳邊燒腳尾錢時我忍不住跟我妹說。) 腳尾錢,入殮之前不能斷,我們試驗了各種排列方式,有了心得,折成L形,搭成橋狀,最能延燒。我們也很有效率地訂出守夜三班制,我妹,十二點到兩點,我哥兩點到四點。我,四點到天亮。 鄉紳耆老組成的擇日小組,說:第三日入殮,第七日火化。 半夜,葬儀社部隊送來冰庫,壓縮機隆隆作響,跳電好幾次。每跳一次我心臟就緊一次。 半夜,前來弔唁的親友紛紛離去。你的菸友,阿彬叔叔,點了一根菸,插在你照片前面的香爐裡,然後自己點了一根菸,默默抽完。兩管幽微的紅光,在檀香裊裊中明滅。好久沒跟你爸抽菸了,反正你爸無禁無忌,阿彬叔叔說。是啊,我看著白色菸蒂無禁無忌矗立在香灰之中,心想,那正是你希望的。 ● 第二日。我的第一件工作,校稿。 葬儀社部隊送來快速雷射複印的訃聞。我校對你的生卒年月日,校對你的護喪妻孝男孝女胞弟胞妹孝姪孝甥的名字你的族繁不及備載。 我們這些名字被打在同一版面的天兵天將,倉促成軍,要布鞋沒布鞋,要長褲沒長褲,要黑衣服沒黑衣服。(例如我就穿著在家習慣穿的短褲拖鞋,校稿。)來往親友好有意見,有人說,要不要團體訂購黑色運動服?怎麼了?這樣比較有家族向心力嗎? 如果是你,你一定說,不用啦。你一向穿圓領衫或白背心,有次回家卻看到你大熱天穿長袖襯衫,忍不住虧你,怎麼老了才變得稱頭?你捲起袖子,手臂上埋了兩條管子。一條把血送出去,一條把血輸回來。 開始洗腎了。你說。 第二件工作,指板。迎棺。乞水。土公仔交代,迎棺去時不能哭,回來要哭。這些照劇本上演的片場指令,未來幾日不斷出現,我知道好多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了,就連,哭與不哭。總有人在旁邊說,今嘛毋駛哭,或者,今嘛卡緊哭。我和我妹常面面相覷,滿臉疑惑,今嘛,是欲哭還是不哭?(唉個兩聲哭個意思就好啦,旁邊又有人這麼說。) 有時候我才刷牙洗臉完,或者放下飯碗,聽到擊鼓奏樂,道士的麥克風發出尖銳的咿呀一聲,查某囝來哭!如導演喊action!我這臨時演員便手忙腳亂披上白麻布甘頭,直奔向前,連爬帶跪。 神奇的是,果然每一次我都哭得出來。 第三日,清晨五點半,入殮。葬儀社部隊帶來好幾落衛生紙,打開,以不計成本之姿一疊一疊厚厚地鋪在棺材裡面。土公仔說,快說,爸給你鋪得軟軟你卡好睏哦。我們說,爸給你鋪得軟軟你卡好睏哦。(吸屍水的吧?我們都想到了這個常識但是沒有人敢說出來。) 子孫富貴大發財哦。有哦。子孫代代出狀元哦。有哦。子孫代代做大官哦。有哦。唸過了這些,終於來到,最後一面。 我看見你的最後一面,是什麼時候?如果是你能吃能說能笑,那應該是倒數一個月,爺爺生日的聚餐。那麼,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無從追考了。 如果是你還有生命跡象,但是無法自行呼吸,那應該是倒數一日。在加護病房,你插了管,已經不能說話;你意識模糊,睜眼都很困難;你的兩隻手被套在廉價隔熱墊手套裡,兩隻花色還不一樣,綁在病床邊欄上。 攏無留一句話啦!你的護喪妻,我媽,最最看不開的一件事,一說就要氣到哭。 你有生之年最後一句話,由加護病房的護士記錄下來。插管前,你跟護士說,小姐不要給我喝牛奶哦,我急著出門身上沒帶錢。你的妹妹說好心疼,到了最後都還這麼客氣這麼節儉。 你的弟弟說,大哥是在虧護士啦。 ● 第四日到第六日。誦經如上課,每五十分鍾,休息十分鍾,早上7點到晚上6點。這些拿香起起跪跪的動作,都沒有以下工作來得累。 首先是告別式場的照片,葬儀社陳設組說,現在大家都喜歡生活化,挑一張你爸的生活照吧。我與我哥挑了一張,你翹著二郎腿,怡然自得貌,大圖輸出。一放,有人說那天好多你的長輩要來,太不莊重。於是,我們用繪圖軟體把腿修掉,再放上去。又有人說,眼睛笑得瞇瞇,不正式,應該要炯炯有神。怎麼辦?我們找到你的身份證照,裁下頭,貼過去,終算皆大歡喜。(大家圍著我哥的筆記型電腦,直嘖嘖稱奇:今嘛電腦蓋厲害。) 接著是整趟旅程的最高潮。親友送來當做門面的一層樓高的兩柱罐頭塔。每柱由九百罐舒跑維他露P與阿薩姆奶茶砌成,既是門面,就該高聳矗立在豔陽下。結果曬到爆,黏膩汁液流滿地,綠頭蒼蠅率隊佔領。有人說,不行這樣爆下去,趕快推進雨棚裡,遂令你的護喪妻孝男孝女胞弟胞妹孝姪孝甥來,搬柱子。每移一步,就砸下來幾罐,終於移到大家護頭逃命。 尚有一項艱難至極的工作,名曰公關。你龐大的姑姑阿姨團,動不動冷不防撲進來一個,呼天搶地,不撩撥起你的反服母及護喪妻的情緒不罷休。每個都要又拉又勸,最終將她們撫慰完成一律納編到折蓮花組。 神奇的是,一摸到那黃色的糙紙,果然她們就變得好平靜。 三班制輪班的最後一夜。我妹當班。我哥與我躺在躺了好多天的草蓆上。(孝男孝女不能睡床。) 我說,哥,我終於體會到一句成語了。以前都聽人家說,累嘎欲靠北,原來靠北真的是這麼累的事。 我哥抱著肚子邊笑邊滾,不敢出聲,笑了好久好久,他才停住,說:幹,你真的很靠北。 ● 第七日。送葬隊伍啟動。 我只知道,你這一天會回來。不管三拜九叩、立委致詞、家祭公祭、扶棺護柩,(棺木抬出來,葬儀社部隊發給你爸一根棍子,要敲打棺木,斥你不孝。我看見你的老爸爸往天空比畫一下,丟掉棍子,大慟。)一有機會,我就張目尋找。 你在哪裡?我不禁要問。 你是我多天下來張著黑傘護衛的亡靈亡魂?(長女負責撐傘。)還是現在一直在告別式場盤旋的那隻紋白蝶?或是根本就只是躺在棺材裡正一點一點腐爛屍水正一滴一滴滲入衛生紙滲入木板? 火化場,宛如各路天兵天將大會師。領了號碼牌,領了便當,便是等待。我們看著其他荒謬兵團,將他們親人的遺體和棺木送入焚化爐,然後高分貝狂喊:火來啊,緊走!火來啊,緊走! 我們的道士說,那樣是不對的,那只會使你爸更慌亂更害怕。等一下要說:爸,火來啊,你免驚惶,隨佛去。 我們說,爸,火來啊,你免驚惶,隨佛去。 ● 第八日。我們非常努力地把屋子恢復原狀,甚至風習中說要移位的床,我們都只是抽掉涼蓆換上床包。 有人提議說,去你最愛去的那家牛排簡餐狂吃肉(我們已經七天沒吃肉)。有人提議去唱好樂迪。但最終,我們買了一份《蘋果日報》與一份《壹週刊》。各臥一角沙發,翻看了一日,邊看邊討論哪裡好吃好玩好腥羶。 我們打算更輕盈一點,便合資簽起六合彩。08。16。17。35。41。 農曆8月16日,17點35分,你斷氣。41,是送到火化場時,你排隊的號碼。 (那一日有整整80具在排。) 開獎了,17、35 中了,你斷氣的時間。賭資六百元(你的反服父、護喪妻、胞妹、孝男、兩個孝女共計六人每人出一百),彩金共計四千五百多元,平分。組頭阿叔當天就把錢用紅包袋裝好送來了。他說,台號特別號是53咧。大家拍大腿懊悔,怎沒想到要簽?可能,潛意識裡,53,對我們還是太難接受的數字,我們太不願意再記起,你走的時候,只是53歲。 我帶著我的那一份彩金,從此脫隊,回到我自己的城市。 有時候我希望它更輕更輕。不只輕盈最好是輕浮。輕浮到我和幾個好久不見的大學死黨終於在搖滾樂震天價響的酒吧相遇我就著半昏茫的酒意把頭靠在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往外吐出菸圈順便好像只是想到什麼的告訴他們。 欸,忘了跟你們說,我爸掛了。 他們之中可能有幾個人來過家裡玩,吃過你買回來的小吃名產。所以會有人彈起來又驚訝又心疼地跟我說你怎麼都不說我們都不知道? 我會告訴他們,沒關係,我也經常忘記。 是的。我經常忘記。 於是它又經常不知不覺地變得很重。重到父後某月某日,我坐在香港飛往東京的班機上,看著空服員推著免稅菸酒走過,下意識提醒自己,回到台灣入境前記得給你買一條黃長壽。 這個半秒鍾的念頭,讓我足足哭了一個半小時。直到繫緊安全帶的燈亮起,直到機長室廣播響起,傳出的聲音,彷彿是你。 你說: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