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朱天衣�作家】
我一直認為擁有孩子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能返老還童的再經歷一次人生，度過把屎把尿的階段，當孩子進入三、四歲，也就是人們初始有記憶的年齡起，孩子的成長便和自己過往的記憶交疊在一起，是那麼清晰、那麼唾手可及，其間三十年的差距，真是恍若一夢。
近日和即將升高二的女兒談到她的國中生涯，雖然我們之間已隔了許多世代，教改也喊了十多年，但我們母女倆各自回味起這生命中的青春歲月，卻共通的只有晦澀昏暗的感覺，當然最主要原因仍是橫亙在前的大考作祟，不管它叫聯考或易名為國中基測也好，所帶來的壓力是一樣的巨大，它彷彿像隻無敵大怪獸，吸納了我們青春期的所有精氣神。
青春期和大考撞在一起，我一直以為是全天下最不衛生的事，尤其是發育遲緩的我，所受到的撞擊更是空前，端看我國二到國三的號碼牌驟然從三十二跳到四十八，便知道我是多麼努力以赴的在成長。當所有的能量都供應到四肢細胞分裂時，便很難再求腦子的發達。那時的我，有一個超級無敵大的宇宙黑洞胃納，吞噬再多的食物也難有飽足感。
而另個可怕至極、始終無法戰勝的敵人，便是時時會啃蝕我的睡蟲。當晚修結束回到家又大吃一頓後，那如螞蟻雄兵般的睡蟲便一吋吋的將我盤據了。有時寫著作業，一個瞌睡便把夢話寫進簿子裡去了。而書桌、床舖是離得那麼近，一恍神、身子一歪便沉沉遁入夢鄉，再睜開眼時，天已大白，想著當天的各科小考，只能紅著眼去學校了。唉！面對殷殷切切的師長，要如何解釋「我沒看電視、我沒看閒書、我不是不乖，我只是好想、好想睡覺…」
真的、真的，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聯考結束後睡它個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所以當女兒的叔叔在同住數月後，給她一段貼切評語：「小考小睡，大考大睡，不考也睡。」時，我真是心有戚戚，那段永遠吃不飽、睡不飽的慘淡歲月，惶惶然的又直撲眼前了。
【2008-09-08/聯合報/C4版/親子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