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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M.O.M

[轉貼]當競賽的結果成為一種工具,學習的初衷還在嗎?

2016年04月24日
我從小二做科學展覽一路做到高二,在那個科展學生不能保送也沒有任何升學優待管道的年代,我真的覺得所有參加科學展覽的學生與老師們對科學的熱愛是很純粹的。小時候之所以參加科展,或是實驗能力競賽,其實都不是為了想要奪牌和爭光,那些都是大人們的面子和計較 (尤其是一些需要使用學生成績來作為晉升佐證的老師與校長),參加是為了交朋友,找到可以對話的人。

為什麼需要有人能夠對話呢?以前沒有社交介面,沒有網路,所以如果你想要知道這個國家社會中,有沒有另一個人和你關切一樣的議題,好比是西藏獨立、稅制改革、陽明山的某種花什麼時候開、或是螞蟻如何留下自己的氣味,你得自己想辦法。電視節目很少,例如兒童天地。科普雜誌很少,例如少年科學、小牛頓、哥白尼。關心小孩子的報紙也只有國語日報。如果你有問題,你可以去翻電話簿,打104問查號台”台灣大學動物系的某教授幾號”,然後看看打過去別人是否鳥你。

再不然就是寫信了。把自己想得到的問題都寫下來,然後寄過去。如果收到回信,就會如獲至寶。因為你知道原來這個社會裏有人和你思索著一樣的問題,而且對方就算與你的年紀相差甚大,都樂於為你解讀,指點迷津。
泡在隨便一個圖書館裏一整天把能找能看的書都找來看,會覺得有收獲,而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打發時間。

這麼做有目的嗎?沒有。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做什麼實驗和探索,就想辦法去找到願意幫忙的老師,然後就做。就算被罵也不退縮。
這是當時小小年紀無畏的心。
但是到了高中要升大學的時候,我第一次領悟到什麼叫升學壓力。從小到大做了那麼多小研究,得那麼多獎,到頭來被某些老師拿來當成數落我的話題。因為他們認為我這種人一定考不上學校。如果國英數理化都考不好,那人生就完蛋了。所以一直到高三,我才忽然覺得:如果我的國際科展經歷,如果我的中研院生物資優生經歷,可以讓我拿來保送大學該有多好。

從那一刻起,我變得很困惑了。我從小做這些事情,都只是為了探索自己想探索的世界,結果看起來害死了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學校可以唸的人。當時老師們都說,你應該要兼顧功課啊,不能一直做這些研究而荒廢學業。然後我從那一刻起才知道,原來”兼顧”是多麼難的事,然後我也才真正發現,那些又能參加比賽得獎,成績又好,老師都超稱讚的學生才是真正的天才和資優,我其實就是個普通人。

還記得那個科展學生沒有保送資格的年代,我媽媽其實有寫了一些陳情信,請教育部的特教司考量我們這類學生的狀況。詳細狀況我有點忘了,我不知道當時教育部怎麼回覆的。但是總之我在當時被認為是不夠好的學生,在保送營的時候被一群教授臭罵一頓(台大植物系、台大動物系、師大生科系等)。感覺自信心被打垮了,認為自己一無是處,所以就摸摸鼻子去報名補習班,去補習班窩了一年 (結果都在鬼混,到處逛寵物店)。

我現在回想起這些事,雖然還是覺得尷尬,但是我又對這樣的遭遇充滿感激。還好當年沒有完善的保送制度,還好當時我沒有直接去唸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台大植物系,還好當年非常不順利。如果我當時就在眾教授的呵護下進了台大植物系,說不定我就唸不下去了,然後我認為以我的本領我在植物學界應該混不下去,而且因為太順利了,就會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困境。
那現在呢?多元入學的管道很多,競賽也多,學生可以彰顯自己的能力的方式也很多。我深信許多學生都有天份,很努力,很上進,也有貴人相助,也遇到了好老師,還有明理開放的父母。但是當這一切的努力和參與,最後還是要進入升學策略的算計之中,我認為那個初衷就變質了。

我已經不只一次在進行生物奧林匹亞國手選拔的口試中聽到學生親口告訴我:”其實我不想當國手”、”其實來拼生奧是因為學測考差了”,”其實考生奧並不表示容易進到自己理想的校系,我只是想試試看自己的能奈”。我可以感受到這些優秀高中生的矛盾與困窘。明明知道國家沒有那個必要與義務為自己提供一個康莊大道,但又覺得”難道沒有更有效的方法讓自己進入想去的科系嗎”?
學生想去某個校系,校系也選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沒什麼好不理解的,但是如果希望學生(還有家長)具備這樣的心理素質和坦然,不要覺得”我這麼優秀我怎麼可以不上台大(或任何名校)”,那麼我想,我們大概應該這樣做:(1) 如果一開始,就認定自己是個被挑出來培訓的選手,就好像電影裏那種從小被訓練的殺手一樣,自己也願意被訓練,還把那個當成生命般重要的事,就去吧,就去奪牌吧。但是你知道,這和體育競賽的獎章不一樣,沒有人保證你拿了金牌以後就會進入名校,還變成科學家或教授。這行從來就沒有這種保證,請一定要記得;(2) 如果你認為自己對科學的愛好是渾然天成的,你不管做什麼都只是試試看,為了自己的好奇心,或只是交朋友,那麼就不要有太多的得失心。因為得不得獎,有沒有被選上什麼,都和之後的求學、求職與人生之路沒有任何的必然關聯。或許當這些興趣、嗜好需要被整理成一本本資料拿去獲得點什麼時,變成工具,被表揚,被賦予很多的期待,但初衷不在時,你或許會有點痛恨這個複雜的世界,大概也會感到自我懷疑。

但是有沒有萬無一失的制度呢?沒有。但是能在這個年紀遇到這樣的瓶頸或許是一種幸運。如果你能看穿那迷霧的話。
然後啊,或許你可以想一想,除了這些競賽與比賽與練習外,你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最珍貴最有意義的部份是什麼?希望不會是空的,或不值得一說的。

中山大學顏聖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