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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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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舌詩 ◎向陽‬

2015年11月26日
公開
28

咬舌詩 ◎向陽‬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孤孤單單。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一人一家代,公媽隨人差的世界。 你有你的大小號,我有我的長短調, 有人愛歕DoReMi ,有人愛唱歌仔戲, 亦有人愛聽莫札特、杜布西,猶有彼個落落長的柴可夫斯基。 吃不盡漢堡牛排豬腳雞腿鴨賞、以及SaSiMi, 喝不完可樂咖啡紅茶綠茶烏龍、還有嗨頭仔白蘭地威士忌, 唉,這樣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 搞不清楚我的白天比你的黑夜光明還是你的黑夜比我的白天美麗?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七月半鴨不知死活的世界。 你醉你的紙醉,我迷我的金迷,你搔你的騷擾,我搞我的高潮, 庄腳愛簽六合彩 ,都市就來博職業棒賽, 母仔揣牛郎公仔揣幼齒,縱貫路邊檳榔西施滿滿是。 我得意地飆,飆不完飆車飆舞飆股票,外加公共工程十八標, 你快樂地盜,盜不盡盜山盜林盜國土,還有各地垃圾隨便倒, 唉,這樣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 分不出來我的快樂比你的悲哀悲哀還是你的悲哀比我的快樂快樂?    快快樂樂。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    --   ◎詩人簡介   向陽(1955年5月7日-),本名林淇瀁,台灣南投縣鹿谷鄉廣興村人。   他是跨領域的作家,除了以詩聞名之外,兼及散文、兒童文學及文化評論、政治評論。在身分上,他是詩人、作家,也是作詞人、政治評論家、總編輯、總主筆、學者。身分多重,領域寬廣。

劉小梅〈稀客〉

2015年10月22日
公開
169

劉小梅〈稀客〉 一陣暴雨 淋得蘇東坡落荒逃入 我的書房 我為他沏上一壺 台灣產的香片 他說,來杯青草茶吧 降火消暑 我為他選播一齣 格老子的川劇 他說,來段歌仔戲吧 入境隨俗 我為他朗誦一首他的代表作 〈春宵〉,他說 來闋〈永遇樂〉吧 更能符合民調 這是第幾番被貶 我問,他連忙說 Oh!No 這回是自助旅行 (本詩出自女詩人劉小梅第三部詩集《今夜有酒》) 向明�讀詩知蘇東坡曾來台 2015-05-29 09:02:07 聯合報 向明 ●讀後﹕ 這首詩中的關鍵詞「蘇東坡、永遇樂、被貶、青草茶、歌仔戲」,古古今今、大陸台灣,如此的超時空接合,看似戲謔、搞笑,或者是時髦的KUSO,但卻正是後現代情境下的尋歡取樂、對歷史過往的無奈反諷。 有宋一代、歷時三百餘年、其中居官最久要算這位川籍的詩人,而受貶謫遭打擊最多的也要算這位宋朝大學士。他一生宦遊最廣,光是遭貶充軍的地方就有黃州(今湖北黃岡)、惠州(廣東)及瓊州(今海南島)。一生軼事不斷,流傳至今猶膾炙人口的,更要算蘇子瞻這位剛倒下去,又躍身而起的文臣硬漢。 如果,我說如果蘇軾也活在這比宋代更光怪陸離的現代,他會不會趁現在舟車的快速、更多縮地有術的飛行器作代步,是不是也會利用自助旅行的自由方便來寶島一遊,這可是神州大陸當今最流行的一種休閒活動呵! 女詩人劉小梅原為中廣的當家主播,接觸訪問過無數的文人雅士,她這首帶訪問口氣的詩,儼然就像宋朝蘇大學士真的就落坐在她的錄音間,在接受她的訪問。雙方問答顯得問者特別體貼,殷勤有加,投合來者的習慣口味;而宋大學士則入境隨俗,且有意嘗新,順應大眾。這五段數行的極簡訪談,既充滿家鄉異地的習俗矛盾,復有趣味隨和的現代親切。覃子豪老師曾說「詩是一種未知的發現」,千年前宋朝的蘇東坡會到這後現代的E化世界來旅遊,被劉小梅的想像所捕獲了,這真是位稀客,真是意想不到的發現。

詩人辛鬱的冷與澀

2015年08月04日
公開
2

詩人辛鬱的冷與澀�向陽 辛鬱,被詩壇稱為「冷公」,本名宓世森,1933年生於浙江杭州,就讀初中一年級時,因戰亂輟學;1948年逃家途中意外從軍,其後隨國民黨軍隊來台,1969年退伍,總計服役近二十一年,是一位典型的「軍中詩人」,他的文學生命在軍中展開,他人生的黃金時光也在軍中渡過;他曾參與金門八二三炮戰,見證了戰爭的冷酷與無情;他的第一本詩集名為《軍曹手記》(台北:藍星詩社,1960),付印之處是軍方印刷廠;出書之後,1961年他加入以軍中詩人為主的創世紀詩社,擔任過《創世紀》詩刊的總編輯、社長、社務委員、顧問,是該刊的主將之一。他的辭世,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曾經影響台灣現代詩壇甚鉅的「軍中詩人」群的逐漸凋零。 辛鬱之所以被稱為「冷公」,固然源自詩壇中人自我嘲謔之語(商禽以嘴角歪斜稱「歪公」、楚戈以溫吞親和稱「溫公」、辛鬱以冷肅少言稱「冷公」),但也深刻地傳達了「冷公」此一謔稱之後的辛鬱的人格與文學特質。辛鬱為人不苟言笑,有板有眼,儼然鐵漢,看似難以親近;他的詩作亦然,在以超現實主義書寫為宗的創世紀詩人群中,他的詩既不詭麗,也不炫奇;他的題材,多來自現實底層和人間萬象;詩作語言,也不做興驚人之語,不強調繁複意象。他的詩總是冷冷地對應著人間群像、世間雜細,以抽離物外的冷冽觀察,寫出現實世界的冷酷本質。他的詩與商禽的詩,可說是《創世紀》超現實主義時期的兩大異數:商禽以超現實筆法掀翻底層社會的無奈與悲哀,辛鬱則以現實主義筆法直指現實社會的冷酷與蒼茫。 以辛鬱的名作〈順興茶館所見〉為例: 坐落在中華路一側 這茶館的三十個座位 一個挨一個 不知道寂寞何物 而他是知道的 準十點他來報到 坐在靠邊的硬木椅上 濃濃的龍井一杯 卻難解昨夜酒意 醬油瓜子落花生 外加長壽兩包 --他是知道的 這就是他的一切 不 尚有那少年豪情 溢出在霜壓風欺的臉上 偶或橫眉為劍 一聲厲叱 招來些落塵 他是知道的 寂寞是 時過午夜 這茶館的三十個座位 一個挨一個…… 這首詩寫於1977年,以台北市中華路順興茶館所見景象為題材,以素樸乾淨的語言,刻繪寫茶館中獨坐的老人(老兵)的寂寞和晚景淒涼,茶館三十個座位「一個挨一個�不知道寂寞何物」對應獨坐的老人(老兵);又以硬木椅、龍井一杯、醬油瓜子落花生、長壽兩包等物品(「這就是他的一切」)來凸顯獨坐茶館者的悽涼和孤獨;詩末「寂寞是�時過午夜�這茶館的三十個座位�一個挨一個……」,更將人去椅空、豪情不再、獨留滄茫的老者心境,刻畫入微。這首詩之冷,真是冷到極點。「冷公」之稱,也就不再只是戲謔之語了。 以辛鬱另一首名作〈豹〉為例: 一匹 豹 在曠野盡頭 蹲著 不知為什麼 許多花 香 許多樹 綠 蒼穹開放 涵容一切 這曾嘯過 掠食過的 豹 不知什麼是香著的花 或什麼是綠著的樹 不知為什麼的 蹲著 一匹豹 蒼穹默默 花樹寂寂 曠野 消 失 這首詩寫於1972年,是一首有自況意味的詠物詩。詩分五小節,第一節以豹(兇猛)和曠野盡頭(蒼茫)構成凝靜不動的畫面;第二節則將鏡頭帶往花樹的香綠和天地的寬廣,對照「這曾嘯過�掠食過的�豹」對於自然和天道的無知;詩末逆轉直下,再以「不知為什麼的�蹲著 一匹豹」對照「蒼穹默默�花樹寂寂」,以及「曠野�消 失」。整首詩就是瘂弦所謂讓人不好受的「鐵刺網」和讓人想親近的「野菊花」的對話,豹的威猛與花樹、蒼穹的涵容,形成強烈對比,產生詩的張力,最後以「曠野�消 失」作結,冷然沉靜,表現出強者兀坐天地的蒼茫與孤獨;但也可轉喻為強者終將消失於蒼茫天地的無奈,可看成是詩人自況之詩。這樣的冷澀詩風,在辛鬱去後,如今也可蓋棺論定了。

紫荊賦�余光中

2015年07月20日
公開
3

紫荊賦�余光中.洪範書店 一枚松果 一枚松果落在我頭上 猝然一驚,又一喜 這輕輕的一拍,是有意或無意? 仰看那古松,肅靜無風 青針千叢密繡著夏空 不像是誰在跟我遊戲 拾起松果仔細地端詳 鱗甲層層不像是暗器 小小的松果未必有意 冥冥的造化未必無心 用一記巧合將我拍醒 天機半吐快到我唇上 忽然,再驚於一聲鷓鴣 夸父 為什麼要苦苦去挽救黃昏呢? 那只是落日的背影 也不必吸盡大澤與長河 那只是落日的倒影 與其窮追蒼茫的暮景 埋沒在紫靄的冷燼 ──何不回身揮杖 迎面奔向新綻的旭陽 去探千瓣之光的蕊心? 壯士的前途不在昨夜,在明晨 西奔是徒勞,奔回東方吧 既然是追不上了,就撞上 敬禮,木棉樹 這才是美麗的選舉 不罵對手,不斬雞頭 要比就比各自的本色 紅仙丹與馬櫻丹 黃槐與木蘭 把路人引誘過來的 不是紅苞,是紅葩 你最生動的競選演說 是一路燒過去 滿樹的火花 千萬拜美的信徒 選你豪放的形象 來激發南方的大港 接受我們的注目禮吧 堂堂的英雄樹 插圖 石階下面那一排相思樹 冬來如眠,春來如寤 一場帶煙的布穀雨裡 密葉纖纖牽起了翡翠天 繁花點點撒亂了黃金地 虛幻像愛情童話的插圖 不許局外的腳步闖入 而我,一位逾齡的讀者 竟然天天踏進又踏出 那著魔的禁區,只黏回一些 鵝黃的落蕊在我鞋底 算春天留下的一點點腳註 小木屐 ──木屐懷古組曲之一 看著我的女兒 高跟鞋一串清脆的音韻 向門外的男伴 敲叩而去的背影 就想起從前 兩根小辮子翹著 一雙小木屐 拖著不成腔調的節奏 向我張開的兩臂 孤注一擲地 投奔而來 土地公的獨白 幾塊頑石,一缽賸灰 左牆剝落於風雨 右壁埋沒於青苔 雖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廟哪 過路人等好歹叫我一聲神 廟前儘管不算很熱鬧 也有幾莖蘆葦在站崗 入夜,更有青蛙來捧場 : : : 橄欖核舟 ──故宮博物院所見 不相信一寸半長的橄欖細核 誰的妙手神雕又鬼刻 無中生有能把你挖空 剔成如此精緻的小船 輕脆,易碎,像半透明的蟬蛻 北宋的江山魔指只一點 怎麼就縮小了,縮小了,縮成 水晶櫃裡,不可思議的比例 在誇張的放大鏡下,即使 也小得好詭異,令人目迷 艙裡的主客或坐,或臥 恍惚的側影誰是東坡 一捋長髯在千古的崩濤聲裡 飄然迎風? 就算我敢 在世間的岸上隔水呼喊 (驚動廳上所有的觀眾) 舷邊那鬚翁真的會回頭? 一柄桂槳要追上三國的舳艫 擊空明,泝流光,無論怎樣 那夜的月色是永不褪色的了 ──前身是橄欖有幸留仁 九百年後回味猶清甘 看時光如水盪著這仙船 在浪淘不盡的赤壁賦裡 隨大江東去又東去,而並未逝去 多少的豪傑如沙,都淘盡了 只剩下鏡底這一撮小舟 船頭對著夏口,船尾隱約 (只要你凝神靜聽) 還嫋嫋不絕地曳著當晚 那一縷簫聲 黃昏 倘若黃昏是一道寂寞的戍關 西門開向晚霞的豔麗 匆匆的鞍上客啊,為何 不見進關來,只見出關去? 而一出關去就中了埋伏 晚霞一翻全變了黑旗 再回頭,西門已扃閉 ──幾度想問問堞上的邊卒 只見蝙蝠在上下撲打著 噢,一座空城 【山中暑意七品】 空山松子 一粒松子落下來 沒一點預告 該派誰去接它呢? 滿地的松針或松根? 滿坡的亂石或月色? 或是過路的風聲? 說時遲 那時快 一粒松子落下來 被整座空山接住 黃昏越境 究竟,黃昏那偷渡客 是怎麼越境的呢? 而黑衣幫的夜色 又怎麼接應的呢? 怎麼一個分神 滿天的紫水晶,赤瑪瑙,黃玉 就統統走了私呢? 最可疑的是朝西 那一排鬍子松的背影 和起起伏伏不定 再也數不清的山脊 我守著晚霞的逃逸 幾乎沒移過眼睛 銳利像緝私的邊警 卻怎麼也找不到一點破綻 一燈就位 夜色密密麻麻圍住的 不過是一層層的山影 山影深深邃邃圍住的 不過是這麼一盞燈 不過是一盞燈罷了 又不見星光來接應 這重圍怎能就突破 至少,今夜還不行 就這樣吧 讓夜之巨靈去佔領 黑暗的每一個角落 只留下這一盞孤燈 把夜的心臟佔領 深山聽夜 山深夜永 萬籟都渾然一夢 有什麼比澈底的靜 更加耐聽的呢? 再長,再忙的歷史 也總有這麼一刻 是無須爭辯的吧? 可是那風呢,你說 風嗎?那是時間在過境 引起的一點點,偶爾 一點點迴音 夜深似井 夜深似井 盡我的繩長探下去 怎麼還不到水聲? 蠢蠢的星子群 沿著苔壁爬上來 好慢啊 只怕還不到半路 井口就一聲叫 天亮了 夜開北門 所謂夜,不過是邊陲的城堡 夜讀人是孤戍的堡主 一彎燈光流過來 便成美麗的護城河了 倚著雉堞的花邊 堡主是寂寞而多思的 孤高的堡門有兩扇 閉著的南門向現代 敞著的北門向古遠 一過對岸 驛道就蜿入了荒煙 不寐之犬 往往,末班車過後 天地之大也不過剩下 一里半里路外 遠屋的犬吠,三聲兩聲 只有燈能體會 這時辰,燈下的白頭人 也是一頭無寐之犬 但守的是另一種夜 吠的,是另一種黑影 只要遠一點聽 ──譬如在一百年外 就聽得清清楚楚 【六把雨傘】 遺忘傘 向日葵反面的形象 黑黝黝的背日葵啊 見證人類的健忘 雨裡盛開 雨後枯萎 一朵接一朵被遺棄 怎樣也記不起來 在什麼人家的門外 身世如謎 究竟誰是 頭也不回的主人? 音樂傘 裁一片小黑雲去抵擋 頂上千疊的黑雲 雨傘,是誰頓悟所發明? 那樣純淨的幾何美 用直線和曲線連成 淺弧的兩端伸出簷牙 雨便從十二個簷角滴下 一串串斷斷續續的飛鈴 你掌中握的正是 一件天然的樂器 雨夫人即興的手指 間歇地敲敲又打打 ──重時多壯烈 輕時多瀟灑 記憶傘 雨天長,灰雲厚 三十六根傘骨只一收 就收進一把記憶裡去了 不知在那扇門背後 只要我還能夠 找到小時候那一把 就能把四川的四月天撐開 春雨就從傘邊滴下來 蛙聲就從水田裡 布穀鳥聲就從遠山 都帶著冷颼颼的濕意 來繞著傘柄打轉 喔,雨氣好新鮮 親情傘 最難忘記是江南 孩時的一陣大雷雨 下面是漫漫的水鄉 上面是閃閃的迅電 和天地一咤的重雷 我瑟縮的肩膀,是誰 一手抱過來護衛 一手更挺著油紙傘 負擔雨勢和風聲 多少江湖又多少海 一生已渡過大半 驚雷與駭電早慣了 只是颱風的夜晚 卻遙念母親的孤墳 是怎樣的雨勢和風聲 輪到該我送傘去 卻不見油紙傘 更不見那孩子 友情傘 暴風雨裡 一位朋友撐傘來接我 一手扶我的踉蹌 一手把堅定的傘柄 舉成了一面大盾牌 抵擋猖狂的雨箭 後來才發現 逆風那一面他的衣衫 幾乎濕透於驟雨 喔,所謂知己 不就是一把傘麼? ──晴天收起 雨天才為你 豁然開放 傘盟 如果夜是一場青雨淋淋 幸而我還有一盞檯燈 一把精緻的小雨傘 撐開一蓋暖黃的光暈 如果死亡是一場黑雨淒淒 幸而我還有一段愛情 一把古典的小雨傘 撐開一圈柔紅的氣氛 而無論是用什麼做成 用緋色的氛圍或橙色的光暈 願你與我做共傘的人 伴我涉過濕冷的雨地 如果夜是青雨淋淋 如果死亡是黑雨淒淒 如果我立在雨地上 等你撐傘來迎接,等你 松下有人 松下才坐了半下午 自覺萬般已忘機 一聲長嘯吐出去 卻被對山的石壁 隱隱反彈了過來 ──可驚這迴聲啊,聽 就是一百年後 世人耳中的我麼? 何以又像是預言 竟傳到自己的耳邊? 料古松在笑了: 既然一心要面壁 就應該背對著虛空 連同身後的虛名 松下無人 在長松陰下坐禪學羅漢 來來去去的鳥聲 似有意似無意 是空山派來的探子嗎 探我的修煉有多深? 那細碎的啁啁囀囀 一聲聲都落到了心上 一聲聲,都落到了心上嗎 還是都沉到了谷底 一百息後血脈更清暢 那些巧舌的分心術 左耳進,右耳出 啾啾要停已無處 一群雀飛噪而來 穿我的透明飛噪而去 爭報對面的山色說 ──松下無人 昭君 一出塞無奈就天高地邈 一把慷慨的琵琶 憑她纖纖的手指 撥撥刮刮 能彈壓幾千里的飛沙? 羊群細囓的黃昏 馬前掠過了多少雁陣? 鞍上那宮人一路回首 為何蹄印盡處 不見了長安的蜃樓? 衛大將軍與霍嫖姚 高盔厚甲都承受不了 那樣沉重的邊恨與鄉愁 卻要這一對蛾眉彎彎 在風暴將到的向晚 哦,獨自去承受 松濤 夏長晝永,山深如古鐘 要多少寂靜才注得滿呢 這樣渾圓的一大口空洞? 這一帶山間有一位隱士 他來時長袖翩翩地飄擺 把廊外一排排高肅的古松 不經意輕輕地撫弄 弄響了千弦的翡翠琴 清香的高頻率共震 顫不盡過敏的一叢叢松針 ──隱隱旋出低嘯 起伏像搖撼遠岸的海濤 那樣天籟的耳福 無端端空山的即興曲 總是乘興而起,興盡而休 那飛拂而去的仙袂與道髯 誰能夠挽留得住? 此刻那高興的隱者,你聽 一路挑挑,撥撥 似乎又轉到對山坳去了 初春 古中國蠢蠢的胎動 一直傳到這南方 神經末端的小半島了嗎? 一陣毛細雨過後 泥土被新芽咬得發癢 斜向北岸的長坡路上 隨手揀一塊頑石 拋向漠漠的天和海 怕都會化成呢喃的燕子 一路從小時候的簷下 飛尋而來 不忍開燈的緣故 高齋臨海,讀老杜暮年的詩篇 不覺暮色正涉水而來 蒼茫,已侵入字裡和行間 一抬頭吐露港上的暮色 已接上瞿塘渡頭的晚景 淺淺的一盞竹葉青 炙暖此時向北的心情 想雉堞陡峭,憑眺的遠客 砧杵聲裡,已經五旬過半了 正如此際我驚心的年齡 不信他今年竟一千多歲了 只覺他還在迴音的江峽 後顧成都,前望荊楚 亦如我懸宕於潮來的海峽 天地悠悠只一頭白髮 凜對千古的風霜,而這便是 當薄薄的灰色漸稠漸密 在變色的暮色裡我遲遲 不忍一下子就開燈的緣故 布穀 陰天的笛手,用疊句迭迭地吹奏 嘀咕嘀咕嘀咕 苦苦呼來了清明 和滿山滿谷的雨霧 那低迴的詠歎調裡 總是江南秧田的水意 當蝶傘還不見出門 蛙鼓還沒有動靜 你便從神農的古黃曆裡 一路按節氣飛來 躲在野煙最低迷的一角 一聲聲苦催我歸去 不如歸去嗎,你是說,不如歸去? 歸哪裡去呢,笛手,我問你 小時候的田埂阡阡連陌陌 暮色裡早已深深地陷落 不能夠從遠處伸來 來接我回家去了 掃墓的路上不見牧童 杏花村的小店改賣了啤酒 你是水墨畫也畫不出來的 細雨背後的那種鄉愁 放下懷古的曆書 我望著對面的荒山上 禮拜天還在犁地的兩匹 悍然牛吼的挖土機 蛛網 暮色是一隻詭異的蜘蛛 躡水而來襲 複足暗暗地起落 平靜的海面卻不見蹤跡 也不知要向何處登陸 只知道一回顧 你我都已被擒 落進它吐不完的灰網裡去了 紫荊賦 甜沁沁的清明雨裡 把春天一路接上山來的 是這段斜斜的坡徑 左面的碧煙是相思樹成林 葉細如針,織一張惘然之網 要網住水灰色的天涯嗎? 右面是紫荊靉靆的紅霧 似乎是還沒有燃旺的春天 要轟轟烈烈還等木棉 多事的港城把相思樹 無端端叫做了臺灣相思 那樣撩人的名字,撩起 那島上牽藤糾葛的心事 而同樣撩人的紫荊啊 卻被我冷落了,這港城之花 遠看似桃樹,近看似蘭葩 流霞滿樹害行人看得迷路 更加是隔雨的楚楚 一彈就破一吹就散的紅霧 十三年的風雨經得住嗎? 看路邊婷婷的多姿 嫵媚著已經有限的 這港城無限好的日子 而在未來的訣別 在隔海回望的島上,那時 紫荊花啊紫荊花 你霧裡的紅顏就成了我的 ──香港相思